老宅,在我心中有三个模样。
一是草房。坐西朝东,俗称西厢房,那是爷爷留给父亲的。我3岁时,草房被拆,我目睹了拆的全过程。几个大人在房顶上,将发黑的草一绺一绺扯下,露出黄褐色的房梁,浓重的烟釉熏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睁不开眼。我和几个小伙伴,在草房对面十几米远处看着。没多大工夫,草房的草被全部扯下,又过了一会,房梁散落在地上,墙体被全部推倒,老宅瞬间消失了,院子里弥漫着刺鼻的灰尘。草房存续多少年?我不知道,也没问过父母,但从那裸露出来黑褐色的物料可以断定,年头一定很长了。
据母亲讲,我爷爷那辈,家里只有弟兄两人,爷爷排行在次。爷爷结婚很多年后才有了父亲,父亲是爷爷唯一的孩子。据说,父亲是爷爷和奶奶做了很多功德积来的。父亲九岁的时候,爷爷客死他乡,奶奶一个人含辛茹苦将父亲拉扯大,以后一直没有再嫁。在我还没有完全记事的时候,奶奶因病离开了。因此,爷爷和奶奶在我心中的印象是模糊的。爷爷没有留下照片,我不知道他的模样,家里只有奶奶一张坐着的照片,从照片看,奶奶是个慈祥的人,是个热心肠,乐于帮助别人,在那个困难年代,即使家里有一口粮食,也总想到别人,从不吝啬。母亲常讲奶奶的好,街坊邻居也有很多夸赞,对奶奶给了很多好的评价。父亲非常珍视奶奶的照片,专门制作了镜框,将像片镶起来挂在了墙上,每年春节搞卫生时,将镜框取下擦拭干净,然后再重新挂起来。
草房被拆后,父亲便张罗盖新房。新房是正房,坐北朝南,一共四间,砖混结构,蓝砖灰瓦,这也是我家的第二个老宅。因为考虑家里人口多(弟兄六人),父亲决定一次盖四间。这个房子是如何盖起来的,我记不清了。但这个老宅使用的时间最长,也是最能代表老宅这个称谓的。
这个老宅,陪伴我走过了童年、小学、初中和高中,见证了我考学、参加工作及后来很长一段人生,目睹了我们一家人共同生活和奋斗的历程,承载了父母无数的辛勤和期望,装满了一家人的幸福和欢乐,记录了我们大家庭从穷到富的全过程。
那些年,每逢春节,家里除了贴春联、做年货、放鞭炮,另一件事情就是照全家照。那时,照相还是一件奢侈品,能够享受的人家不多,我们家在这方面却不吝啬。父亲喜欢照像,特别是全家人合影,每年都要照一次。年三十团圆饭之前,家里人要先照全家照,然后才开始吃饭。照像的师傅是本家的一位兄长,但其年龄和父亲差不多。父亲对全家照的重视,我想,更多的是包含了他的愿望和祝福。
新盖的房子,起初只有东面的三间住人,西面的一间用来存放粮食和杂物。后来,父亲在院子里又盖了一个储物间,西面的小屋也腾出来用来住人。那间小屋,我用的最多,主要是学习。小屋清净,为我提供了良好的学习环境,也为我放飞梦想创造了条件,我对小屋有一种别样的感情。
老宅院子外有一口水井,是生产队修建用来浇灌队里菜地和庄稼的,也是附近几户人家的饮用水井。取水的方式是推水车,因为对水车很好奇,每当有人推水车时,我们几个孩子便会聚在一起,一边看推水车,一边玩,每次都会持续很长时间。
后来,老宅院子里打了杨井,生产队也在其他地方打了新的水井,旧的水井失去了作用,便被填埋起来,彻底废弃了。
在我参加工作十年的时候,父亲决定将老宅重建,方案是新建六间,东面三间父母居住,西面三间原打算给我,让我出资兴建。因我是家中老小,按习俗,老宅有我的份额,同时兼有养老的考量。父亲征求我的意见,我坦诚了自己的想法,因工作原因,今后不太可能回老家养老,不考虑回老家建房了,父亲便将建房的机会给了我的另一位兄长。那一年,家里盖新房,我在县城也建房(单位征地,自己建房),经济上实在有些紧张,家里老宅的翻建,我没有出上力、帮上忙,总觉得有些遗憾。
新建的老宅是砖木结构,红砖青瓦,打前沿,是当时比较时尚的款式,这就是第三个老宅。为建新宅,父亲花费了差不多全部积蓄,倾注了大量的心血。
新房建好后,又重砌了院墙,将院子外自家的菜地圈到院子里,整个院子宽敞齐整,大概有一亩多的面积。老宅位置好,在村子最前面,没有任何遮挡,房子前面依次是菜地和庄稼田,一条小河,一座小山,在老家院子里可以清晰看到山上的石头和树木。
住进新房,全家人都非常高兴,我们也常回老家相聚,看望父母,享受家庭团圆的乐趣。
不幸的是,新房建成不到五年,父亲便患重病去世了,新建的老宅还没能好好享受。父亲去世,全家人都很悲痛,母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要知道他(指我父亲)得这个病,当初无论如何也不翻盖房子。话语中充满了惋惜和伤痛。
我理解母亲的心情,更能体会父亲一生的不容易,早年丧父,中年丧母,一个人竭尽全力支撑着这个家。原本退休可安享晚年,却得了重病离世,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如今,父母都已不在,家里的老宅由兄长居住。年节的时候,我们在外的弟兄会回到老家,祭奠父母,一并看看老宅。
老宅,在我心中分量沉重,我对老宅也有很深的感情。它不仅是一种物质的传承,更是一种精神的延续。
老宅,我生命中永远珍视的地方。
2025年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