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的事

我早有写一些关于姥姥家文字的想法，记录一下姥姥家发生的一些事情，但始终没有动笔，究其原因，除了懒惰以外，便是没有一个清晰的思路，不知道该怎么写，如何写，从哪里写起。昨天，看了姐姐在朋友圈发的四姨过生日视频，内心受到了触动。四姨是姥姥家目前唯一健在的人，今年已经76岁了，面色苍老，头发花白，前几年得了轻微脑梗，身体大不如前。如今，自己仍是孤身一人，靠租住别人的房子生活。于是，我便有了写的冲动，决定立刻动笔，记录一下姥姥家的事，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人。

（一）善良的姥姥

我对姥姥印象比较深，感情也比较重。爷爷和奶奶去世的都早，我对他们没有什么印象。姥爷在我两岁时去世了，因此，姥爷在我心中的印象也是模糊的，只有姥姥给我的印象深刻。

姥姥家与我家同在一个村子，相距很近，我家在村子的前街，姥姥家在后街，两家直线距离不过百米。父亲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父亲9岁时爷爷就去世了，客死他乡，奶奶一个人将父亲拉扯大，辛苦之处自不必多说。

姥姥家有四个闺女，没有儿子，母亲排行在二，大姨个子小，眼睛有疾，视力有问题，嫁到了离家10里远的一个小山村——西北沟，那个地方虽然距离姥姥家不远，但很偏僻，交通非常不方便。三姨和四姨先后考上了学，毕业后又都分在了县城工作，离家较远，因此，照顾姥姥家的责任，便落在了母亲身上。姥姥是个小脚女人，裹足，走路不方便，姥爷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姥姥家的大事小情，都要母亲来照料。姥爷在世的时候，姥爷和姥姥单独生活，母亲会经常回去照看，姥爷去世后，姥姥就和我们一起住。父亲非常孝顺，对姥爷和姥姥就像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孝敬。

姥姥是个善良的人，很愿意帮助别人，在村子里人缘非常好。姥姥有哮喘病，而且很严重，特别是到了冬天，会经常发作，每次发作，咳喘的都很厉害，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平稳下来。那时，家里窗台上总放着一个用纸折叠的痰篓，方便姥姥使用。每次看到姥姥哮喘发作时难受的样子，我的心里都很难受，总想帮姥姥做减轻一点痛苦，但又无能为力。听说煮玉米须水可以治疗哮喘，于是，到了秋天，我就和哥哥在掰玉米时，特意多留一些玉米须，给姥姥煮水用。还听说萝卜烤麻雀可以治疗哮喘，我们就想办法去做，方法是，将萝卜中间挖个坑，把宰杀好的麻雀放到萝卜里，然后封好放在火里去烤，不放盐，待烤熟以后，连萝卜带麻雀一起吃。为了给姥姥做偏方，冬天，我和哥哥经常在晚上带着手电筒去捉麻雀，房檐下、牲口棚里，那些经常藏身麻雀的地方，我们都会去找。先用手电照，发现后就用网去捉。偏方做好后，姥姥也很配合，每次吃完，总要说谢谢我们，说我们孝顺。至于这些偏方是否管用，管多大用，我不太清楚，其实，我们也不在乎，因为，哪怕是只起一点点作用，我们的付出也是值得的，我们也很乐意去做。

三姨家有小孩后，姥姥便去三姨家帮助照顾孩子。那时姥姥身体还好，大部分时间是在三姨家帮她们照顾孩子，只有年节才回到我们家里。三姨家有两个闺女，都是姥姥一手帮助带大的。后来，三姨夫转业回到了北京，三姨也随调进京，姥姥也去北京帮助带娃。那时，我们能见到姥姥的机会就少多了。母亲常去北京看望姥姥，每次去北京，呆的时间都很短，只有一两天，母亲从北京回来后，会给我们讲姥姥的事情，我们非常喜欢听，而且是听得津津有味。

我上初中时，姥姥去世了。记得那时，姥姥在三姨家病重，但还有意识，能自主呼吸。三姨租辆吉普车，带着氧气包将姥姥送回老家，以便去世后安葬。时令是冬天的数九天，老家早已是冰天雪地，北京开车的司机因路不熟，行驶到红旗村时，车子陷进了冰窟窿里，怎么也开不出来。后来，家里人找了一辆大型拖拉机，在拖拉机的拖动下，才把汽车拖出来。当时，母亲因为着急，不顾冰冷的河水，趟河下水，看到车里奄奄一息的姥姥，母亲心理非常难过，强忍着刺骨的疼痛，帮助把绳子拴在车上，然后拖拉机启动，慢慢地将吉普车拉上了岸。汽车开到家里没多长时间，姥姥就停止了呼吸。

姥姥去世后，父亲和母亲全力操办姥姥的丧事，前前后后操了很多心，费了很多力。

姥姥去世后，家里人都很悲痛。姥姥在世时，家里经常会有关于姥姥的话题，尤其是姥姥在北京的消息，大家都很喜欢听。那时，我也总想找机会去一次北京，看看姥姥，也看看向往已久的北京城。遗憾的是，我始终没有那样的机会。

姥姥去世后和姥爷的坟合葬一起。每年清明扫墓，过年上坟时，我们都会到姥爷姥姥的坟前祭奠，倾诉我们的哀思。

姥姥给我最深的印象是善良，虽然姥爷姥姥膝下没有男儿，但有我们这些孝顺的外男外女，想必他们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

（二）姐妹情真

姥姥家四个闺女，非常团结，即使各自成家（四姨除外）以后，也始终像一家人一样，来往密切。姥姥在世时如此，姥姥去世后依然如是，这是姥姥家给我的另一个感受。姐妹之间，亲情质朴而厚重，尤其是大姨我们两家人，因相距较近，来往的更是密切。

大姨家有三个儿子，四个闺女，我们家是弟兄四人，姐妹两个。记得那时，只要大姨家的人到虎什哈来，不管是办事还是路过，都要先到我家来坐一会，说说话，唠唠家常，看一看。我们家人也常到大姨家去，每次去时 大姨都是忙里忙外，想法给我们做好吃的，走的时候更是一再挽留，那种热情始终如是。每年的八月节和春节，两家人一定要相互串访，带一些节日物品，如，糕点和烟酒之类东西，东西不在多少，但情义非常厚重。父亲和大姨夫两个人也像亲兄弟一样，关系非常好。

母亲她们姐妹之间相处的好，我想，主要是和母亲的担当和大度无私有关系。一方面，母亲主动承担了赡养老人的责任和义务，无私地付出，无私地奉献，给其他姐妹做出了样子。其次，母亲始终把外甥和外甥女当做自己亲生的一样对待，无疑，也拉近了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

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母亲为大姨家大姐安排工作。那时，母亲在公社做饭。母亲爱干净，做饭好吃，干什么事情都很细致，也很利落，公社离我家很近，只一墙之隔。因此，公社便让母亲去给食堂做饭。母亲做饭好吃，给公社领导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春芳大姐是大姨家的老大，憨厚老实，非常孝顺，很懂事，深得父亲和母亲的喜欢。大姐初中毕业后便在家务农。一次，姥姥在三姨家意外骨折，大姐毅然放下生产队里的活，去三姨家照顾姥姥，前后大概有三个月时间，一直将姥姥照顾康复。母亲心里始终有一个想法，就是找机会给大姐找一份工作，让她走出山沟，吃上商品粮，不再受更多的累，改变大姐一生的命运。机缘巧合，遇到了一次供销社招售货员的机会。母亲得知消息后，多次找公社领导争取招工指标。公社领导看母亲为人做事都很好，便同意了母亲的要求，为大姐争取到了一个难得的招工指标。机会来了，但要成功，还需要进行下一步考核，大姐文化水平低，写字和算账都没能过关，最终未被录用。这个结果，让大姐很失落，母亲也非常着急，但结果又很难改变。后来，母亲经过再三争取，将这个招工指标给了大姨家的春青大哥。春青大哥经过考核，最终被录用了，成了一名供销社的售货员。那个年代，能得到一个这样的招工指标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而当时，家里面我的两个哥哥也同样在家务农，也非常需要那样一个招工指标，但母亲还是毅然将那次机会给了大姨家的大哥。由此可见，母亲的心胸是多么的宽广。

春青大哥当了售货员后，成了吃国家饭的人，不仅改变了自己的一生，也给家庭带来了荣耀。

春青大哥也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工作很努力，同时，也没有忘记母亲的恩情。每次休班骑自行车回老家，都要先到我家站一站，带一些东西，看看父亲和母亲。

当然，对于其他的外男外女，母亲也是同样关心，无论是在生活方面，还是工作和家庭方面，母亲都经常过问，并尽可能去帮助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在母亲的心里，外男外女和自己的孩子一样，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对外男外女有时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好。而所有的人，对母亲也是非常的敬重。

（三）怪癖的四姨

四姨，是姥姥家最让人不省心的人，尤其是在婚姻方面，至今也没有解决，始终是一个人生活。姥姥生前最为惦念，大家都很操心，但又很无奈。四姨性格怪癖，和别人相处非常困难。四姨是考学走出农村的，她是如何考上学的？我始终有些茫然，因为依四姨的性格，能够考上学，真的是个意外。四姨考的是师范学校，毕业后本应去学校当老师，一个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又很体面的工作，但四姨十分个性，坚决不去做老师，无奈之下，家里人只好托关心，将她分配到县里一个机械厂做了工人，从事体力劳动。上班时，四姨住单位宿舍。后来，机械厂倒闭，四姨被安排到了县炸药厂，工厂效益一般，工作也十分辛苦，四姨在这个厂里一直干到退休。工作时，四姨没有买房，退休后自己没房住，想买楼房，但又买不起，其实，更主要的是，她也不舍得花钱买。四姨宁可把钱存在银行吃利息，也不愿花钱买房，无奈，只能租别人房子生活。四姨最大难事是婚姻，年轻时，有很多人给她介绍对象，但她心高气傲，自恃不凡，加之骨子里对男人很反感，因此，给她介绍的人都被她拒绝了。再后来，只要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她就会骂人家。家里人无数次劝她改一改脾气，早点成家，但都没有效果。母亲托了很多人给她介绍对象，她一个也不谈，一提到婚姻的事她就急，一急什么话都敢说，有时还爆粗口，弄的大家都不敢管，也不敢说，非常无奈。

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四姨那种性格？我不太清楚。但这种性格，却铸就了她一辈子的孤独。在单位上班时，她是独来独往，很少有人和她交流，每天除了把自己的那份工作干好外，别的什么事也不管。不过，四姨最大的优点是认真，或者说是较真，认死理，没有一点灵活性，无论是任何事情，还是任何人，都是一样。领导安排的工作，她会认真做好，一点也不糊弄，非常负责任。对于单位制定的各项规章制度，她从不违反，也绝不通融。怪癖的性格，一直如此。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性格越来越孤僻，越来越不合群，思想极端，与大家没有共同语言，大家只好事事迁就她，顺着她，哄她高兴。

父母在世的时候，每逢年节，母亲总会让她回来和大家一起过节，四姨也能够答应，回到老家和大家一起过节。父母去世后，四姨就再也没有回过老家过节。

前些年， 清明和过年时候，四姨会回到老家给我的姥爷姥姥上坟，上完坟，也是吃完饭就走，遇到心情不好时，有时连饭也不吃，直接就走，更不在家住。最近这些年，四姨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就再也没有回老家上过坟，只是不忘嘱咐别人，上坟时一定要替她念叨念叨，确保她一切都好。

毕业后，我起初在县城工作，因为工作原因，购物有些便利条件，那时，常帮四姨买一些东西，顺便去她那里看一看，力所能及帮她做些事情，如买柴油。那时四姨做饭用的是柴油炉，买柴油需要指标，购买也不方便，因此，我常帮四姨买。秋天的时候，我会给四姨买一些苹果，用单位的车给她送过去，我买的苹果质量好，价钱便宜，四姨也很满意。帮四姨买东西，我是执意不收钱的，觉得四姨不容易，作为外甥，权当孝敬她了，但四姨不同意，执意要给，说自己不能占别人的便宜，自己也有钱，推脱不了的情况下，我也不客气了，花多少钱就收多少钱。时间宽裕的话，四姨也会特意给我做饭，让我吃了饭走。四姨上班，工资虽然不高，但花销并不大，经济上应该还可以，但她究竟有多少存钱？我从来没有问过，一点也不关心。在我的心理，总觉得四姨不容易，能帮助她一些最好，也算是一种孝顺。后来，我的工作发生了变动，从县里调到市里，再后来又举家搬到了怀柔，和四姨见面的机会少了，联系也少了，只有在清明和过年上坟时，才会偶尔遇到一起。

四姨的性格，铸就了自己一生孤独的生活。四姨的孤独值得同情，但又无法同情。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她那种性格？我常常思考，但始终没能有一个答案。依理而言，姥姥家的人，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姥姥家的环境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四姨本不该有那样的性格。

我常想， 如果四姨不是那种的性格，她自己的生活，肯定是另外一种情况，比现在要好很多，同时，也会给姥姥家带来更多的幸福。只是命运使然，人的命天注定，谁也改变不了这种情况，一切都只能顺其自然。

人们常说，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姨娘亲，不算亲，姨娘死了断了亲。从血缘关系上讲，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因为必定血浓于水，姨娘亲大概率要逊色姑舅亲。但姥姥家的情况却有些例外，如今，虽然母亲、大姨、三姨都已故去，姨娘不复存在，但作为她们的晚辈，我们兄弟姐妹之间依然亲情不减，而且，经常往来。在当下物欲横流的时代，这种亲情弥足珍贵，我们也很享受这份亲情，并且会把这种亲情世代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