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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饮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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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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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猪

01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青山镇,一个隐匿在葱郁的乡野之间的小镇,人口不多,民风十分淳朴。一条蜿蜒曲折的碎石公路自江阳县方向而来绕镇半圈,在车站分路,一路往东上金阳,一路往南下叙州。路面被往来的车辆和行人碾压得坑洼不平,路旁几棵歪脖子老树无精打采地立着,枝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低语着镇子里的琐事。

镇子东边往金阳方向的公路一侧是粮站,另一侧错落着几户人家,房屋大多是用土坯砌成,屋顶铺着青灰色的瓦片,烟囱里时不时升起袅袅炊烟,给这片宁静的土地添了些烟火气息。董三爷的家就在最边上,一座略显破旧的小院。院子围墙是用树枝和竹竿扎成的,有些地方已经破损,透过缝隙能看到里面几株万年青在墙角肆意生长,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仿佛在向每一个路过的人点头致意。

六十多岁的董三爷和老伴无儿无女,在这小院里携手走过了无数个春秋,日子虽不富裕,却满是温情。每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稀薄云层洒进院子,董三爷就扛着那把木柄被磨得光滑的锄头下田。他身形清瘦,脊背却挺得笔直,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那一道道皱纹里藏着的是对生活的坚韧,眼神坚定地望向田野,仿佛那里藏着他和老伴的未来。老伴则在院子里忙碌,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弯下腰将一把把米糠撒向鸡群,嘴里还轻声念叨:“吃吧,吃吧,都长肥点好过年。”董三爷劳作归来,看到老伴的笑脸,疲惫瞬间消散,他嘴角上扬,露出憨厚的笑容,那笑容里是对老伴的依赖和对家的眷恋。

午后,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天空阴沉沉的。老伴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做家务,突然,她身体晃了晃,随即晕倒在地。正在屋内休息的董三爷听到声响,赶忙跑出来,看到老伴躺在地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原本有神的双眼此刻充满了惊恐与慌张,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将老伴抱在怀里,声音带着哭腔喊道:“老婆子,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他背着老伴一路狂奔到镇子中心的医院,一路上,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脚步却一刻也不敢停歇。可一切都无济于事,医生摇了摇头,无奈地宣布老伴突发心脏病已经离世。那一刻,董三爷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空洞而无神,他呆立在原地,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悲伤哽住了喉咙……

此后,董三爷像丢了魂似的,整日坐在院子里,对着老伴的照片发呆。照片里的老伴笑容灿烂,可如今却阴阳两隔。往后的日子,只剩下无尽的孤独。夜晚,他躺在冰冷的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睡意,老伴的身影就会出现在梦中。在梦里,老伴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温柔地看着他,可当他伸手想要抓住老伴时,却总是从梦中惊醒,只剩下他独自面对黑暗,泪水悄然滑落,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老伴的名字,满心都是对往昔的怀念和对失去的心痛……

02

有一天夜里,月光如水,透过窗户洒在董三爷满是皱纹的脸上。他又梦到了老伴,还是那间熟悉的屋子,屋里的摆设依旧,墙上挂着他们年轻时的合影。老伴坐在床边,温柔地看着他,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眷恋:“老头子,我要走了,你天亮到集市上去找一只右耳背后有黑色胎印的白猪,好好的养着,它会陪你到老。”说完,老伴消失不见了。

董三爷猛地惊醒,老泪瞬间涌出,浸湿了枕头。他的眼神中满是迷茫与悲伤,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仿佛还沉浸在梦中的相聚,一时无法接受现实的残酷,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旁边,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冰冷的空气。

第二天一大早,董三爷就起身,朝着集市的方向走去。集市离镇东边有段距离,他一路蹒跚,每一步都迈得有些吃力。他穿着一双破旧的布鞋,鞋底已经磨得很薄,能感受到地面的温度。他白发凌乱,花白胡子也有些邋遢,脸上带着憔悴,可眼神却透着一股执拗的坚定。一路上,路边的野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他诉说着什么。天空中乌云渐渐聚集,压得很低,董三爷的心情也如这天气一般沉闷,他的眉头紧锁,脑海里全是老伴托梦的话,心里一个声音不停地呼喊:找到那只有黑印的白猪。

镇子西边的集市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卖菜的、卖杂货的摊位前围满了人,大家挑选着自己需要的物品。卖牲畜和蛋禽的地方在集市最里边,那些卖猪崽的都是将自家的一群猪崽装在一个大竹筐内供买主挑选。董三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眼睛紧紧盯着每一头猪,他眼神中带着一丝焦急与期待,不放过任何一个装猪崽的竹筐,那眼神就像是在寻找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突然,在一个角落的大竹筐内,他看到了一只白猪。那猪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在黯淡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眼睛又大又亮,正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似乎透着一种熟悉的温柔。董三爷的心跳陡然加快,他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间有了光彩,嘴角微微上扬,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他一步一步走近,只见这只猪的右耳后面赫然出现了一团黑色胎印。没错,就是这只猪,和他梦中老伴描述的一模一样,这件事太过神奇,说起来恐怕没有人相信,他没有丝毫犹豫,买下了这只白猪。

在回家的路上,董三爷抱着白猪,心中五味杂陈。他看着白猪,仿佛看到了老伴的影子,嘴里轻声念叨着:“老婆子,你终于回来了。”白猪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轻轻哼唧了两声,蹭了蹭董三爷的手臂,董三爷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也带着对未来相伴日子的期待。

03

董三爷把白猪安置在院子里,看着它,就像看到了老伴,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温暖,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眼角的皱纹都透着温柔。从那以后,董三爷的生活里多了这只白猪的陪伴。

日子本就穷苦,为了给白猪买吃的,董三爷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拾破烂。天空还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他背着一个破旧的蛇皮袋,上面补丁摞补丁,走街串巷,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他单薄的身形,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孤独,可眼神却依旧坚定。有时候,为了捡到一个被丢弃的瓶子,他要走上很远的路。烈日炎炎下,太阳像个大火球炙烤着大地,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顺着脸颊不停地流淌,他顾不上擦,脸上写满了疲惫,但一想到白猪,眼神就又充满了力量;寒风凛冽如刀子般刮过,双手冻得通红,像胡萝卜一样,他也毫不在意。每捡到一点东西,他都小心翼翼地装进袋子里,仿佛那是宝贝,因为这是他能给“老伴”的关爱。

他给白猪喂食时,会不自觉地说:“老婆子,多吃点,别饿着。”语气里满是曾经对老伴的宠溺。白猪进食的时候,他就蹲在旁边,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回忆着和老伴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眼神中满是温柔与怀念,嘴角微微上扬,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他会说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羞涩,老伴红着脸不敢看他,他自己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说起一起为了这个家努力劳作的日子,农忙时两人在田间挥汗如雨,虽然辛苦但却充满希望;说起那些平凡却又幸福的瞬间,生病时老伴的悉心照料,逢年过节时一起准备饭菜的温馨。

起初大家只当他多养了头牲畜,直到某天李大叔撞见他蹲在白猪旁,用袖口擦拭白猪嘴边的残渣,絮絮叨叨:“慢些吃,别噎着。”

“董三爷疯了。”这话渐渐在小镇上传开。妇女们聚在井台边洗衣时,总用眼角余光瞟向镇东最边上的小院:"他对着猪说话的样子,活像对着活人。”更有人断言:“那猪邪乎得很,眼神跟人似的。”

董三爷充耳不闻,依旧把白猪当老伴疼。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在董三爷的悉心照料下,白猪渐渐长肥了。原本瘦骨嶙峋的身躯变得圆润起来,肚子圆滚滚的,走起路来一摇一摆,憨态可掬。镇上的孩子们每次看到白猪,都会兴奋地围过来,伸手摸摸它那光滑的白毛,白猪也不生气,只是慢悠悠地晃着脑袋,任由孩子们逗弄。

镇上的人们也都熟悉了这只白猪,每次在路上遇到董三爷和他的猪,都会笑着打招呼。“董三爷,你这猪养得可真好啊,一看就知道你费了不少心思。”邻居李大叔总是这样夸赞道。董三爷听了,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回答说:“它呀,就是我的伴儿,可得好好照顾。”他说这话时,眼神里满是坚定和温柔,仿佛在守护着世间最珍贵的东西。镇上的妇女们聚在一起聊天时,也常常会说起董三爷和他的白猪,感叹董三爷对这只猪的用心。只有董三爷自己清楚,这哪里是在养猪,分明是在守着他和老伴之间的爱。

寒冬腊月,夜晚格外寒冷,寒风呼啸着吹过小院,吹得窗户“嘎吱”作响。院子里的树木在风中瑟瑟发抖,董三爷担心白猪冻着,便把它牵进屋里。他在地上铺上一层厚厚的稻草,自己也裹着一床破旧的棉被,和白猪紧紧挨着。“那年你生病,也是这么挨着我睡的。”白猪忽然发出绵长的呼噜声,震得他掌心发麻,恍惚间竟像是老伴的鼻息。白猪身上散发的热气,让董三爷感到一丝温暖,在这寒冷的冬夜,一人一猪相互依偎,共同抵御着严寒。

董三爷常常在这样的夜晚,对着白猪喃喃自语,他说起年轻时和老伴相识相恋的往事,说起那些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白猪就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哼唧两声,像是在回应他。“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你害羞得都不敢看我。”董三爷嘴角带着笑,眼里却闪着泪光,脸上满是深情,仿佛白猪真的就是他的老伴,正与他倾心交谈。他抚摸着白猪的毛,就像曾经抚摸着老伴的头发,在这漫长的冬夜,回忆成了他最温暖的慰藉。

有时候,董三爷会对着白猪倾诉自己的烦恼。“今天去卖废品,那收废品的压价压得厉害,咱的日子可咋过哟。”董三爷眉头紧皱,一脸愁容。白猪似乎听懂了,轻轻拱了拱董三爷的手,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安慰他。董三爷轻轻拍了拍白猪的头,苦笑着说:“也就你能陪陪我,听我唠叨这些烦心事。”

夏日的午后,董三爷会带着白猪到镇东粮站门口的大树下乘凉。他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对白猪说:“老婆子,你看这天上的云,像不像咱年轻时一起盖的那间草屋。”白猪趴在一旁,晃着耳朵,时不时发出一声轻柔的哼叫,仿佛在回应董三爷的回忆……

04

一天深夜,万籁俱寂,只有偶尔的虫鸣声打破夜的宁静。董三爷在睡梦中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他瞬间惊醒,心脏砰砰直跳,原本浑浊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警惕,脑海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警觉地坐起身,透过窗户,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院子里有个黑影在猪圈旁晃动。

“有贼!”董三爷的心猛地一紧,脸色变得凝重,双手下意识地颤抖起来。他的第一反应是有贼要偷他的猪,这猪可是他的命根子,是老伴的化身啊!他心急如焚,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贼把猪偷走。他颤抖着披上衣服,伸手握住放在床边的木头锄把,那锄把因为常年使用,表面已经变得光滑。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紧张的情绪还是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响。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黑影,黑暗中,那黑影显得格外诡异,仿佛是一个随时会吞噬他珍贵之物的恶魔。董三爷的手心全是汗,紧紧握着锄把的手也有些打滑,但他丝毫没有退缩的念头,眼神中透着决绝和愤怒。

当他逐渐靠近黑影时,借着月光,他看清了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试图撬开猪圈的门。董三爷怒从心头起,积攒在心中的愤怒和对猪的保护欲瞬间爆发,他大喝一声:“干什么的!”这一声怒吼,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惊得树上的鸟儿都飞了起来。

偷猪贼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迅速转身。这是个陌生的面孔,董三爷想起了白天镇上人们谈起的外地流窜来的“棒老二”偷东西的事,这个人应该就是。他恶狠狠地瞪了董三爷一眼,月光下,他的眼神充满了凶狠和不甘,仿佛在说“你坏了我的好事”。董三爷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眼神中透着坚定和愤怒,仿佛在向偷猪贼宣告:你今天别想轻易得逞,这是我和老伴的命,谁也夺不走。

偷猪贼见董三爷年纪比较大,就想继续去偷猪。董三爷哪肯放过,他不顾自己年迈体弱,挥舞着锄把就打了上去。偷猪贼抓住了打来的锄把,两人都不敢松手。在黑暗中,两人用另一只手扭打在一起。偷猪贼身强力壮,每一次挥动胳膊都带着呼呼的风声,董三爷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董三爷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保护他的猪,保护他心中的老伴。

偷猪贼一拳朝着董三爷握锄把的肩膀砸来,董三爷躲避不及,被重重地击中,肩膀传来一阵剧痛,他却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惨叫,脸上的肌肉因为疼痛而扭曲,可眼神依旧坚定。顿时,他手臂无力,再也抓不住锄把,手一松,偷猪贼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锄把也掉落在地上。趁此机会,董三爷猛地扑上去,死死地抱住偷猪贼的腿。

偷猪贼用力挣扎,试图挣脱董三爷的束缚,他一边咒骂着,一边用脚踢董三爷。董三爷被踢得生疼,但他像发了疯似的,双手抱得更紧了,指甲都嵌进了偷猪贼的腿肉里。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和老伴一起的画面,还有这些日子与猪相伴的点点滴滴,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放弃,不能让老伴再次离开他。

突然,偷猪贼猛地一甩腿,董三爷被狠狠地甩了出去,他的腿重重地磕在一块石头上,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脸上因为痛苦而扭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但他仍死死地盯着偷猪贼,眼神中满是不甘和愤怒,仿佛要用眼神把偷猪贼灼烧。

偷猪贼看见董三爷受伤,也有些害怕,起身出了院门,逃之夭夭。董三爷躺在地上,疼得直冒冷汗,他的呼吸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伤口的剧痛。但他顾不上自己的伤痛,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猪圈走去。

当他看到白猪安然无恙地待在猪圈里时,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他的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紧紧抱着白猪,声音带着哭腔:“别怕,有我在,谁也别想把你带走。”白猪也紧紧靠着董三爷,发出“哼哼”的声音,像是在安抚受伤的董三爷,又像是在诉说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在他心里,这白猪就是老伴,是他余生最重要的人。这一刻,他感到无比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自己保护住了心中最珍贵的东西,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白猪的身上。

从那以后,董三爷的腿就落下了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但他对白猪的照顾更加细心了。他会更加留意周围的动静,晚上睡觉也变得更加警醒,生怕再有偷猪贼来打他的白猪的主意,因为这是他和老伴之间最后的羁绊。

05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几年,镇上的人们早已认同老人对白猪的行为,感动于他对爱情的执着。小白猪已经长成了一只大猪,足足有三百多斤重,董三爷也越发苍老,镇政府每月都会给董三爷一定的救济金,人们也会时不时给他和白猪送吃的,他再不用去捡破烂。

又是一个平常的日子,阳光明媚,微风轻拂,田野里的庄稼沙沙作响。董三爷像往常一样带着白猪出门。他们沿着碎石公路走着,阳光洒在身上,暖烘烘的。董三爷一边走,一边和白猪说着话,他指着路边的野花,对白猪说:“老婆子,你看这花多好看,以前你总喜欢摘来插在瓶子里。”他脸上带着微笑,眼神中满是温柔和怀念,仿佛老伴就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欣赏着这美好的景色。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汽车轰鸣声,声音越来越近,打破了公路的宁静。董三爷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辆大卡车如脱缰的野马般从后面疾驰而来,车速极快,车轮扬起滚滚尘土,石子飞溅,在寂静的公路上显得格外惊悚。白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耳朵高高竖起,浑身的鬃毛都紧张地抖动起来。

就在董三爷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时,大卡车已经从身后冲到了近前。白猪发出一声高亢而急切的“哼哼”声,这叫声里满是焦急与担忧,随后它用力猛地撞向董三爷。巨大的冲击力让董三爷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手掌擦破了皮,粗糙的地面磨破了他的皮肤,鲜血瞬间渗了出来,钻心的疼痛从手心传来。

“扑通”一声闷响,是白猪被大卡车撞倒的声音。董三爷惊恐地转过头,看到白猪躺在地上,四肢抽搐,身上鲜血淋漓,触目惊心。“不——”董三爷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声音在空旷的公路上回荡,充满了绝望与痛苦。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白猪身边,双手颤抖着抚摸白猪的身体,嘴里喃喃道:“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什么要救我……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白猪的眼睛微微闭着,气息微弱,偶尔发出几声低弱的“哼哼”,像是在回应董三爷,又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董三爷的泪水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滴落在白猪的身上。他环顾四周,空旷的公路不见一个人影,只有那辆肇事的大卡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坚持住,你一定要坚持住……你等着我,我去喊人来。”董三爷不停地念叨着,声音因为哭泣而变得沙哑。尽管腿部的旧伤因为刚才的摔倒而疼痛加剧,每挪动一步都像是有尖锐的针在扎,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他瘸着腿拼命向镇上奔去,他的脑中只有白猪,嘴里不断地喃喃自语,“马上就到村里了,你可千万要挺住,我不能再失去你了,老婆子。”

烈日高悬,阳光无情地炙烤着大地,董三爷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衣衫紧紧地贴在他瘦弱的身躯上。他的脚步踉跄,一瘸一拐,却始终没有停下。“再忍忍,就快了。”董三爷咬着牙,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滴在脚下干燥的土地上,瞬间消失不见。平时很短的公路此刻显得无比漫长,两旁的庄稼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似乎也在为董三爷和白猪的遭遇而悲叹。

终于,粮站门口那棵标志性的老树映入眼帘。董三爷像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脚步也加快了几分。他大声呼喊着:“来人啊!救救我的猪!”声音在镇子上空回荡,充满了无助与焦急。

人们听到呼喊,纷纷从家中跑出来。看到董三爷一个人焦急的边走边喊着,身边不见了平时形影不离的白猪,大家都吃了一惊,立刻围了上来。“董三爷,这是咋回事?”邻居李大叔焦急地问道。董三爷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地讲述着刚才的遭遇,眼中满是哀求:“快,帮我找个车,去救她,送她去兽医站。”

很快,人们找来一辆拖拉机并迅速发动起来,一群人坐着拖拉机赶到了白猪受伤的地方。大家费力地把白猪抬上了拖拉机的车厢,董三爷一直抱着白猪的脑袋坐在后面,一路颠簸着向镇上的兽医站赶去。一路上,风呼呼地吹过,吹干了董三爷脸上的老泪,却吹不散他心中的担忧。白猪在他怀里,气息十分微弱,偶尔发出的几声哼唧也变得有气无力。

到了兽医站,董三爷大声呼喊着医生,医生赶忙出来,查看白猪的伤势,随后皱起了眉头:“伤得很重,我们会尽力,但不敢保证……”董三爷的手紧紧抓住医生的胳膊,眼神中满是祈求:“医生,求你一定要救救她,她对我太重要了。”

董三爷守着昏迷的白猪,用竹筒一点点喂它米汤。白猪的肚子上缠着渗血的纱布,每呼吸一下都带动全身颤抖。董三爷突然想起五十年前,老伴难产时也是这样浑身冷汗颤抖,那时他攥着她的手说:“咱不生了,保命要紧。”那一年,他们一起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幸运的是大人的命保住了,不过孩子最终是没有保住。转念间,他又想起了当年老伴离世时的情景,一幅幅不愿回忆的画面浮现出来,那种撕心的痛与失去至爱的恐慌布满了他的心间。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董三爷日夜守在白猪身边。他轻轻抚摸着白猪的头,给它讲着他们一起度过的日子:“你还记得那年冬天,咱们一起在屋里取暖吗?你靠着我,暖乎乎的。”白猪偶尔会微微睁开眼睛,似乎在努力回应董三爷的话。董三爷为它擦拭伤口,喂它吃药,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而小心翼翼,仿佛在照顾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幸好白猪膘肥体重,经过医生的全力救治和董三爷的悉心照料,白猪的伤势逐渐好转。它开始能站起来,慢慢走动,虽然动作还很迟缓,但这让董三爷看到了希望。“太好了,你终于好起来了。”董三爷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泪光,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泪水……

06

时光匆匆,转眼间,白猪陪着董三爷度过了十六个春夏秋冬。曾经活泼健壮的白猪如今已垂垂老矣,行动变得迟缓,身上的毛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光滑,变得粗糙而杂乱,稀疏地耷拉在身上。董三爷也更老了,背更驼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像一道道沟壑,每一道都刻满了岁月的沧桑。但他和白猪之间的感情却愈发深厚,他们一起经历了无数个日出日落,每一个瞬间都承载着董三爷对老伴深深的爱。

在一个宁静的清晨,天空中泛起淡淡的鱼肚白,鸟儿开始在枝头欢唱,新的一天似乎和往常并无不同。董三爷像往常一样,迈着蹒跚的步伐走向猪圈,手中拿着为白猪准备的食物。他的眼神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与关切,嘴里还念叨着:“老婆子,该吃饭咯。”

当他走进猪圈,却发现白猪静静地躺在角落里,身体一动不动。董三爷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瞬间揪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手中的食盆“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惊飞了附近树枝上的鸟儿。

“老婆子?”董三爷颤抖着轻声呼唤,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和深深的恐惧。他快步走到白猪身边,蹲下身子,伸出那双满是老茧和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白猪的身体。白猪的身体已经冰冷,没有了一丝温度,也没有了往日熟悉的哼唧回应。

董三爷的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无尽的悲痛哽住了喉咙。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他的双眼,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白猪的身上。“你怎么又丢下我了……”董三爷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风中的一丝叹息,却饱含着无尽的痛苦与不舍。

接下来的两天,董三爷仿佛丢了魂一般。他机械地在院子里瘸着腿慢慢转着圈,目光呆滞地看着白猪曾经活动过的地方。每一处角落,都留存着他们共同的回忆,如今却成了董三爷心中最尖锐的刺痛。他不再像往常一样收拾院子,也忘记了吃饭,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里,无法自拔。

邻居们察觉到了董三爷的异样,纷纷前来探望。然而,董三爷对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麻木,只是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对着空荡荡的猪圈发呆。脑海里的白猪憨态可掬,董三爷想着想着,老泪又模糊了双眼。他想起白猪小时候调皮的模样,想起它生病时自己焦急的心情,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每一个寒冬与酷暑。这些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到了第二天傍晚,董三爷回到屋内,缓缓躺在床上。他的眼神空洞,望着天花板,思绪飘向了远方。他想起了与老伴初次见面时的心动,想起了他们携手走过的风雨岁月,想起了老伴离世时自己的绝望,也想起了遇见白猪后的那些温暖时光。

在恍惚中,董三爷仿佛看到老伴和白猪正微笑着向他招手。老伴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温柔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白猪则欢快地哼唧着,蹭着他的腿。董三爷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幸福与解脱。

“来了,我这就来了……”董三爷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他缓缓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平稳。在这个宁静的夜晚,董三爷带着对老伴和白猪的思念,离开了这个世界。

第二天,邻居再次来到董三爷的院子。推开门,院子里一片寂静。走进屋内,他们看到董三爷躺在床上,脸上带着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邻居们明白,董三爷终于去了那个没有痛苦、充满温暖的世界,与他深爱的老伴和白猪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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