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磨仰磨,磨担根儿,打斗狗脑壳……”伴随着“推磨仰磨”的童谣,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坐在大人交叉的腿上,被大人拉着双手,一推一拉间,自己就像一个小磨盘被晃得惊笑不断……
山墙与地牯牛
以前农村很少有在“单地方”居住的,大家通常都住在一个“大塆子”里,外婆家就在一个叫“谢家塆子”的地方。走过“大槽门”的绕庄大路,还须走过一条深巷,人们经年累月的出入、挑抬重物等,凹凸不平的地面早已形成光滑的小土包,一到下雨的时候人们就会铺上一层厚厚的草垫,免得走上去会滑倒受伤。
巷子两边是两户人家厚厚的山墙,有十几米高。小时候每次仰望这又高又宽的山墙时,总是会想到书中高高的古城墙。这山墙也不知建成了多少年,经历了多少风雨,或是聚了不少人间烟火气的缘故,山墙土面虽有些坑洼不平,却是出奇的硬实。好不容易在墙上找到一个平整的地方,想用小刀刻下我的名字却始终没能成功,每次都只划下了几条歪歪扭扭的浅痕。
无奈之下,只能低头趴到墙脚去寻那小土窝里名叫地牯牛的家伙,三五下就能扒出不少,放在手中比着大小,“这个是大王,这个是二王,这个是小兵……”。然后把墙脚的细土抹平,逐一放在上面,摆成一排,让它们比赛打窝的本领,不一会儿,平整的细土上就会出现一排大小不一倒漏斗状的小沙窝。空时,也会去寻些死去的蚂蚁、蚊子、苍蝇之类的小昆虫或是黄豆皮之类的东西放在小沙窝里,期待着能通过“喂食”它们快快长大。
老房与石碓窝
穿过西面土墙巷子,里面别有洞天,一个大大的晒场,有两三个篮球场大小,四周是土墙瓦房,唯有正东边是一排立木串架壁老房。正堂屋那两扇泛黄的大木门见证着岁月的沧桑,如忠实的守卫日复一日望着那夕阳西下。屋内摆着一张八仙桌,靠墙是一张长条案桌,最让我觉得神秘的是上面放着的陶制香炉,后面供着祖宗牌位,一种传承的威严使得我每次站在案桌前总是规规矩矩,不敢造次。堂屋的一侧是厢房,有着川南民居常见的细方格木窗,一张带踏板的老式木床,床钩挂着一帘麻布罩子,许是滤过岁月光阴已经微微泛白。屋主人是位年长的姑婆,每当我爬坐在堂屋那高高的如长凳般的方木门坎上时,姑婆总会拿出一件件诱人“宝物”喂到我嘴边,有时是一块“鹅板儿糖”,有时是一小块“麻糖”,更多的时候是端出放了白糖的一小碗豆浆出来,那沁人的豆香,令人至今难忘……
场边有一个大大的石碓窝,旁边是一个石水缸。水缸与碓窝都是公用的,水缸里面的水总是满满的,勤劳的人们总是喜欢从村边的老井里取水将它灌满,劳作口渴时就会用缸上的木瓢舀上一瓢水“咕咚咕咚”饮下。据老人讲,这个石水缸是个“保护神”,可以供水解渴、走水灭火、冲洗碓窝、冲洗晒场等等。而水缸旁的石碓窝则是一个“多功能粉碎机”,功能非常强大,人们用它舂米、舂豆子、舂糍粑、舂海椒等等。每次使用前和使用结束都要用水清洗干净,难怪人们把石碓窝放在水缸旁边,这样更方便取水。碓窝是“糍粑海椒”的真正“生产厂地”,富顺豆花的灵魂之一就是“糍粑海椒”,而真正的“糍粑海椒”是要用碓窝舂“糍和”才正宗。人们把红透的本地海椒洗净切段,放入碓窝,加上少许细盐,海椒在木杵一次次的舂捣中变得“糍和”起来。看着碓窝底部那介于“海椒块”与“海椒浆”之间的“糍粑海椒”,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盐辣味和清香味,真是令人垂涎欲滴。于是趁大人们用勺舀起时,偷偷伸手沾上一小坨放在嘴里,那又辣又甜、又香又咸的滋味刺激着味蕾,让人拼命吮着手指,吃了还想吃……
石磨与豆花饭
外婆家的石磨是个重磨,磨杆是双人大磨杆,每次推磨需得两个成年人才能推动。推磨不仅仅是体力活,也是个技术活。推拉的时候用力是有讲究的,拉磨必须要借推磨时的惯性,借力拉动,借力过早容易将磨杆卡在磨盘背面拉不动,借力过迟又会造成拉磨费力且容易卡在磨盘正面推不动。针对磨料的不同需要,推磨用力和速度有不同的要求,一般而言是“快粗慢细”,而重磨是双人磨,更是讲究两个人的用力大小、速度快慢的配合。
添磨则是考验手疾眼快心不慌,要将磨料快速准确倒进磨眼中,添磨人眼前“呼呼”的磨杆头带动磨盘飞快地转动着,仿佛一道“围墙”将磨眼保护了起来,手里添料的勺子一不小心就会被磨杆头撞飞,磨料四溅,十分吓人,因此也是很锻炼一个人的胆量与勇气。“细磨”则是要求匀速慢推的,相对而言添“细磨”料更“安全”一些。我是到了八、九岁的年纪才被外婆允许接触添“细磨”,年龄稍大一些的时候,也敢于添“粗磨”了,时间一长,也就练出一个“手稳心静”的“水磨”性子来。再后来,也由添磨人最终变成了推磨人。
在那个物质生活相对还不充裕的年代,每一次推磨做豆花饭,往往都会发生在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一大家人相聚在一起,每一道工序就是一次交流、一种无声的配合。洁白的生豆浆从磨盘口缓缓流下,如同一缕缕思绪在流淌,交融着人生变化。
煮豆浆时,需用文火,火大容易“生锅”。外婆每次都会特意烧大火,然后用锅铲从锅底剐下一层蜂窝状的“豆皮锅巴”,让守在灶边“望眼欲穿”的我先吃点“副产品”垫垫底。豆浆煮开到点成豆腐是一个十分耗时的过程,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期盼中,喝豆浆是继“豆皮锅巴”后的第二道解馋美味,滚烫的豆浆伴随着焦急的嘴巴,一边不停用勺匙搅拌降温,一边不时用嘴尝试着吹一下喝一下,那情形真是“又爱又恨”。
点豆腐也是一件慢活,待豆浆煮开后就要撤火,头两道点卤水是要碓水与豆浆充分混合,让浑浆慢慢沉淀。然后再用少量碓水的卤水平着锅面点下,待锅中豆花慢慢凝聚时,又会迎来安抚我“馋嘴”的第三道美味,外婆会用筲箕放在锅中将豆花轻轻压成型,顺便将筲箕里的甜汤舀一小碗出来给我喝。
经历了“豆皮锅巴”“豆浆”“甜汤”三步曲后,白花花、嫩冬冬的豆花终于千呼万唤上桌来,拌着和了“鱼香叶细丝”的“焦油糍粑海椒”,是那般香味扑鼻,美味无比。一家人吃上一顿香喷喷的豆花饭,便胜过人间多少美味佳肴,谈话声、欢笑声混杂着豆花香不断飘散……凝成空中那一朵朵白云,映进了历史的长河,映在了富顺人血脉的深处……
石磨/一圈圈转动,岁月/一天天消逝,走过/一个个春夏秋冬,脑海里/总挥不去,散发着/浓浓外婆味的,那一碗/石磨豆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