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有三座跳礅桥,一座位于天坝河上,一座位于龙市河上,而最长、最热闹的则是天坝河汇入龙市河后交汇处一里远的“新桥”跳礅桥。
说是“新桥”,并不是说跳礅桥是新建的桥,而是我们村在龙市河上的另一座龙狮石板桥。桥身两侧各雕有一对含珠龙头与石狮,村里的老人也说不清它的始建年月。后来人们在这座龙狮石板桥上新修了一座通公路的三拱石桥,石狮与石龙就被拱桥石礅拦住,除了从河里游过去就再也不能靠近。而我们村所在的地方也成了人们口中的“新桥”。
每道跳礅桥其实都是一个石砌堰坝,堰坝中间砌上间隔四、五十公分的等距石礅,人从石礅过,水从礅间流。大人们可以轻松从一个石礅走到另一个石礅,而小孩子们就必须要采用踮脚跨步跳的方式。小一点的孩子过桥,往往是跳一个石礅停一下,再跳到下一个石礅上。稍大一点就可以两脚交替连跳,一口气跳完所有石礅过桥,就像在平地奔跑一般。我想这便是人们称为“跳礅桥”的原因吧。
三座跳礅桥都是儿时玩水的好地方,而“新桥”跳礅桥更是孩子们的首选。它的长度是另外两座的三四倍,二十四个石礅一字排开,桥面宽约一米,桥两端是略高于桥面的拦水坝,中间经两步石阶便能走到桥面。正桥两头的石礅间隙是主泄流槽,深近1米,桥中间石礅间的水槽要浅一些,仅有半米左右。
每到盛夏,“新桥”跳礅桥就成了全村孩子的乐园。大家排成队站在桥礅上,岸上不会游泳的人发令。“预备,跳!”“卟嗵!卟嗵!”一个个身影接连跃入水中,大家拼命往前游,你追我赶争相游向远处。最热闹的是潜水比赛,会潜水的孩子跳入水中,憋着一口气潜入水中游向远方。最好笑的是那些刚学潜水的小家伙们,将头埋进水里,露出光溜溜的后背和屁股,并不知道自己没有真正潜入水中,只知道一个劲儿拼命往前划。
最刺激的是比赛河底行走,参赛的孩子各自抱一块石头跳入水中,岸上的人盯着冒出水面的一串串水泡,便能判断出水下人的位置与速度。这是“勇者”的挑战,水性差的孩子是没有资格参赛的,最多只能抱着石头沉入浅水区的河底,独自享受清凉,等气憋得差不多了,再扔掉石头,猛地蹿出水面换气,溅起的水花打在脸上,满是欢畅。
打水仗是夏日里跳礅桥水面最沸腾的节目。孩子们自发分成两队,从桥礅纷纷跳入水中,各自占据一片的水域。所有人都浮在水面,队长安排“踩水”技术好的排在前面发起冲锋,嘴里拼命喊着“冲呀!冲呀!”两队人马同时抬手推出“巨浪”涌向对方。水面上,你一掌我一掌,水珠打在脸上,大声地吼着、笑着……有人还会偷偷潜游到对方队伍后方,趁人不备用力拍向水面,大水花铺头盖脸落下,被偷袭的人头吓得赶紧游向远方。身后的人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飘荡在龙市河上,顺着河水流向远方……
跳礅桥不仅承载着孩子们的欢笑,也记录着大人们劳作的身影,它一面连着村落的烟火,一面连着田野的希望。清早,妇女们提着桶坐在石礅上,把衣物铺在光滑的石面上,洗衣棒“啪啪”的敲打着衣物,水花溅起,混杂着家长里短的闲谈,顺着水波一圈圈扩散。二十四个石礅,被常年的洗衣棒敲平了棱角,被岁月磨得光滑平整,就像人们手上的老茧,默默承载着岁月的重量,记录着每一个勤劳的身影。
跳礅桥静静横卧在故乡的龙市河上,河水是那么清澈。干活的人路过跳礅桥时,会蹲在石礅上,弯腰捧起一捧水喝下,再用河水洗一下脸,瞬间便精神焕发。有人还会坐在石礅上,将农具洗干净,再将满是泥巴的双腿浸到的水槽里,双脚轻轻摆动,任由流水冲去污泥,只留一身清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担粪的、牵牛的、背柴的、扛农具的身影,伴着河水淌过跳礅桥的“哗哗”声,走过春种秋收,走过寒来暑往,把岁月的痕迹,深深印在了每一个石礅上。
如今,家乡的跳礅桥早已被水泥浇筑的平桥取代。那些劳作的身影、嬉戏的笑语、洗衣的棒槌声,都随着清澈的河水一同流进了记忆的深潭。唯有那二十四道被岁月磨平的石礅,依然在心底一字排开,静静承载着故乡的晨昏,连接着再也回不去的童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