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二年,我正在下司小学读初中。那时的读书伙伴,绝大多数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没有一个像样的书包,没有一双像样的鞋......都是遵循“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老规矩。无论衣服裤子,书包鞋袜,凡都疤上重疤疤上补疤。露两个脚趾头,一肩明月,两袖清风,也见怪不怪。在这种物质条件相对匮乏的年代,有一样新家伙算是绝对超高配,让人眼馋。因此,拥有者也弥足珍惜。
那时我家,虽说父亲是一名民办教师,条件也是同样寒酸得捉襟见肘。不过也许是我爱帮助家里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劳动,父母亲在我们几姊妹中对我偏爱有加,大发慈悲给我买了一双让人刮目相看的解放鞋。手捧着那双军绿色的解放鞋,闻着新鲜的橡胶味,抚摸着纤细柔软的如丝般鞋带,像见到多年心驰神往心仪之物,爱不释手,睡觉时都与之共枕眠,生怕一不小心它会逃之夭夭,更别说穿起漫山遍野东奔西走。
鞋总是要穿的,什么时候穿?怎样穿?我心里早有了打算。平时深藏装书的帆布包不会让它抛头路面,只有上学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你总不能老是光着脚丫子在教室里跑来跑去,这样也显得寒酸至极。我决定上学的时候才穿,没必要的时候就光着脚丫子,毕竟拥有一双新鞋实在太不容易了。
吃过早饭,我毫无顾忌地与小伙伴们一起赤着脚丫,背着那双解放鞋你追我赶来到学校门口的小水沟前,故意拖延半拍,坐在那块久违光滑的小石板上,在清澈见底的小水沟里把一双黑不溜秋的脚耐心细致地洗干净,然后从帆布包里小心翼翼掏出那双沉睡已久的解放鞋,稍微整理一下它的面容,再满心欢喜地将一双宽大厚实的脚赠送给它,系好鞋带。接着高高兴兴地站起身来跳一跳,伸伸腿抖几下,再昂首阔步大大方方迈进教室,接受同学们目光的常规检阅,好像这身行头从未改变,与生俱来。实际上跟演员差不多,只有天知道上学才风光一回,不过同学们到校的时间也不一致,前的前,后的后,没有谁注意到我这番别具一格的演技。
放学踏出泥泞的校门,同学们一哄作鸟兽散,看看前后没人注意,我再次把完成了光荣使命的解放鞋从脚上不假思索地卸下来,拍拍鞋底的尘土,退去它一天的疲劳,面对面把它俩紧挨着,用一根专用的布带绑紧,又一次慎重地把它们塞进装有课本的帆布包,兴高采烈地一蹦三跳追我那群回程伙伴去了。天上的白云悠闲地飘着,鸟雀在树枝上高兴地鸣叫,一帮五颜六色的身影渐渐远去。
天晴还好,一切顺理成章毫无破绽。若遇到下雨天,我更舍不得穿着它招摇过市,生怕出点纰漏。这时候每逢放学,敷满稀泥巴的鞋子不便请进帆布书包,就只有像做贼似的一手藏着解放鞋,一手前后摇晃着,遮遮掩掩溜滑溜滑地随波逐流。平地还好,稳步前行,脚不算太遭罪;铺满沙子的马路就不一样了,钉得细皮嫩肉的脚底好麻好疼,可心里想着新鞋有如此待遇,还是蛮惬意的;若是踩上乱刺玻璃,那就得替它受些皮肉之苦了,不过那时候也有另类的想法,脚伤了它会好,要是鞋子坏了,那不是留下亲手残杀的罪孽吗?
时间如白驹过隙,如今谁还会去顾惜一双鞋子呢?满大街名目繁多的鞋店,谁还会在意一双解放鞋,南来北往的步履匆匆中,又有谁赤着脚丫提鞋的呢?又有谁会为了一双鞋子而甘愿受苦受累呢?无论我身在何时何地,无论今天的条件多么好,我都会时常想起我那双帆布包里的解放鞋,是它陪伴了我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花季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