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梅汤小记

镇子的天上总伏卧着厚厚的云，故而看不见多浩渺的天空，便使人只想蜷在这暖暖的烟火红尘里，虚散了一个又一个流年。

孟夏，知草堂照例，挑起了一副书有冰镇梅汤四个字的招旗，字是药房掌柜姜先生的，桑底黑字，行楷漓劲，颇为雅致，迎风曳曳，惹的过往行人，望梅止渴，口齿生津。

掌柜的儿子姜凌坐在正堂，正读着一本《昌黎文集》，忽闻门外传来几声极脆的银铃叮铛，嘴角微微上扬，红衣少女，带风而来，开口便道：“咳咳，小书呆子，来碗酸梅汤。”

知草堂的酸梅汤，姜掌柜却有个自己的规矩，可以用草药来换，十里八乡的孩子，便攒了蝉蜕，陈皮，蜍衣。伏日里换一碗梅汤喝。

将一个纸包一个陶罐放在案上，姜凌从小坛子里刨了些碎冰，掀开青花白瓷大水罐用长柄竹勺舀至八分满，撒上一小勺干桂花递给少女。姜凌自是知道红衣少女名为洛萱，村南银匠的女儿。

少女说：“陶罐也给我打满带回去给阿嬷。”少女喝着却对姜凌说：“镇子南边来了个戏班子，那个杜丽娘可漂亮了，可惜你看不到。”

姜凌却也只是将纸袋打开，发现里面有一块米花糖，愣了一下，洛萱笑道：“阿嬷给我做的米花糖，喏，分你一块可好吃了”姜凌将其放在一边，看了看纸袋里统统剥成三瓣兰花状的橘皮，带着阳光的香味，少女低垂着眼眸喝着梅子汤。

暮色婉美，悠悠一抹斜阳打湿了庭前的栀子花，院里的柚子树上挂着一枚衔铁的龙胆风铃，轻响弄堂里老人呜呜吹着尺八，少女轻轻地唱着，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逗弄着槛上的橘猫。

心中却是姜凌一本正经读书的样子，少女也不知何为情爱，只是明白，能看到那个见到自己就发呆的家伙就很高兴。院中园中有两株龙樟，是她出生那日种下的而今亭如华盖。镇子古俗，便是这样到出嫁那日，便用樟树制两个箱子装嫁妆。少女便摘一叶叼在嘴里，苦苦的，携着点雨后清风的味道。

姜凌却吃着米花糖，提笔研磨写下，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案上灯火葳蕤，少年心绪飘摇。

镇上盐商张家的女儿与刺史结亲，张老爷自然是高兴坏了，迎亲那日邀了全镇的人来吃喜酒。镇子风俗袭自汉唐，故而没有新娘盖头一说只是张家小姐极爱桃花，匠人们便掐丝点翠制了一枝鲜妍的碧瓣桃花，将三千青丝挽起云蜀锦裙绣着，潘莲，羽雉。眉似山雨云黛，唇是那西府海棠的颜色，姑娘眸蕴春水。刺史长子也堪堪是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翩翩少年。大家皆言；好一对才子佳人，羡煞旁人哟。

接亲的队伍走了，张老爷满面红光，留众人酬谢。

姜凌却被洛萱带到村北的桥头，洛萱望着远去的船队，眼中满是憧憬，姜凌却是静静地看着她，皓月明星，晚风微吟。洛萱回头一句：“呆瓜，白瞎了一脸聪明相”姜凌答道：“是是，姑娘冰雪聪明。小生自愧不如啊。”“喏，算你嘴甜。”洛萱递来一个十二面骰子样的银铃“我托爹爹打的。”铃声叮铛，姜凌知道，那铃舌是一枚红豆。只是轻笑一下道：“姑娘无事献殷勤啊。”洛萱回道：“那咋了，以后你家的梅子汤我白喝不就是了，这叫清心铃用你们读书人的话说叫清心安神。”姜凌只是笑笑，心中明了耳朵却红了。洛萱忽然一把捏住他的耳朵，侃道：“小呆子耳朵怎么了，这么烫。”两人相视一笑。

知草堂的姜掌柜，是镇上有名的名医，少年中举，入仕京中，丧妻以后便带着姜凌回了原籍，张家酒宴上儿时玩伴问道：“那京城朝廷有啥稀奇的吗？”姜掌柜道：“没啥稀奇的，人多是多，可是一点也不热闹，我待腻了啊，就上了封书与皇上说：‘老家有二文钱一块的茶豆干，物美价廉，许久没吃了，便想回家，那皇上准了，我便回来了”众人连连说是。

姜凌回了家，有瓦罐盛了乌梅干，桑葚，洛神花，山楂，陈皮，甘草用清水浸着乌梅汤讲究用清水浸泡两个时辰再煮，圣贤书上说君子远庖厨，姜掌柜一边烧红烧肉一边说那书扯淡。姜凌心中盘算着先煮好，在搁到水井里冰镇着，明儿洛姑娘可是要来白喝的。

今夜星辰重，明日似有雨。

注：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