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老师

人这一生，就像穿过一条熙攘的长街，遇见的人如同往来尘客，大多数只是目光轻触便匆匆而过，能在记忆里留下痕迹的却寥寥无几。真正是“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而我何其有幸，偏偏遇到了这位老师——他没有教我世俗的谋生技巧，却把“五蕴皆空”这四个字，轻轻地种进了我的生命里，让我在喧嚣与浮沉中，总能寻到一份勘破表象的静谧。

在20世纪与21世纪交替的时候，我的工作从机关调到了事业单位。说实话，也就是在机关坐的时间长了，提高一个行政级别放到下属单位任副职。

30年前的任职经历，现在说起来倒是轻描淡写，但在那个年代，尽管我有“身处低谷不自弃，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雄心，但“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也教育了好长时间。

那个年代，只有单位的“一把手”才有配备台式电脑的资格，我是副职，不配备电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台式电脑在那个年代已经是“控制”用品了，更别说“手提本电脑”了，单位要购置一台“手提电脑”，其审批程序的复杂和严格规定的细致，不谛于现在单位用公款购置配置范围内的小汽车。谁能手提一台“手提电脑”出入单位或公共场所，人们见了你不用递名片，立即就知道手上提着电脑的人是何等的尊贵、高端，是如此的腹有诗书。

可是令人吊诡的是，那个年代领导办公室配备的电脑，可以肯定地说，几乎没有一位是用电脑办公的，电脑俨然成了办公室里的装饰品或者是职务标配的象征，既就是有人偶而打开电脑，也都是在玩扑克牌接龙游戏或下象棋或玩其它游戏。我办公室没有电脑，因此，就不知道他们办公室的电脑真正在干什么？但与无纸办公没有半点关系，确实是千真万确的。当然了，那个年代的网速也是蜗行牛步。

我在机关上班时，有一台486型“四通打字机”，就这，也是当时地区所有机关中也是凤毛麟角。我每次完成材料的撰写任务后，就隔着门交给操作电脑的人，一般情况下，是不能随便出入放置电脑如此“贵重”的地方的。因此，我到这个单位任职之前，就是台式电脑，也没有摸过，更别说手提电脑了，看到的机会都能数清是几次。

“我明天要去西安开会，在会上有个发言，会议要求要把发言稿输入到电脑上，咱们学校有笔记本电脑吗？”我接到会议知道后，就问学校办公室的负责同志。

“学校有部手提电脑，但不在学校办公室。”主任既快速又无奈地回复了我。

“这是公共办公用品，按规定应该在学校办公室存放，怎么没有在办公室？那在哪个科室？”我问主任。

“咱们单位是正处级，根据相关规定，可以配备一台用于工作的手提电脑，但自采购回来后，这部电脑就没有在办公室保管。”

“这部手提电脑在哪个科室？”我又重复地问到。

因为我的办公室与学校其它科室距离非常近，主任听到我追问起手提电脑的事，他没有直接回答我，无助地坐在竹椅上，手里拿着记录本，目光漫不经心地睇眄着我办公室对面的科室，就离开了。

“我最近要到西安参加会议，要用一下手提电脑。”我劲直到保管电脑的科室，说明我要用电脑的事。

“手提电脑非常复杂，也非常贵重，键盘上所有键的功能，你知道吗？”他瞟了一眼，说到。

“我知道一些，但不熟。”

“那就不能带出学校，这是学校唯一的一台手提电脑，如果坏了或出现问题了，麻烦事情多就不说了，但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听到这句话，我细嚼一下他话里话外的味道，这味道里全是蔑视与不屑。

那个年代，我还太年轻了，更为重要的是我的境界还不足以使我“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对于这样的小事，我是可以做到“心无挂挂碍”的，可我从西安开会回来后，有一天，学校一位年长的老师到我办公室，竞无意间说到我遇到用学校电脑的尴尬事。

“你来学校时间不长，咱们学校的这淮水，深着呢！他在老师们的眼中，就是一个‘棒槌’。”

“怎么给人家叫了这样一个难听的名子？”

“学校的这根‘棒槌’，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在随后的时间里，这位老师就给我讲了有关“棒槌”的细节。

他的工作与用手提电脑没有直接关系，他就是用电脑掩饰他知识的匮乏与无知。因为他自己认为有特殊的人脉资源，单位的电脑好像就是他自己的财产，出入学校总是电脑不离手，那个年代，不要说贵重的电脑了，就是手机也是人际交往中的身份标签。由于他时常与有权力的人穿同款的衣服，说话的腔调也是与有权力人保持一致。他追逐权力是形影不离，鞍前马后，就像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他是在教职工中用电脑显示他的本领、神通与高贵。因为在他的词典里从来就没有“卑鄙”两个字。

“至于他工作需要不需要电脑，大家心知肚明，但我们不能这样看待手持学校电脑的人。”

“你还是不了解学校情况，就他这样的德性，教职工说的更难听。”

“是吗？！”

“我给你说说西汉田蚡的故事，你就能明白他这个人的模样了。”

汉武帝的舅舅田蚡，为获得满足个人的欲望，更想获得更多的利益。竟然不顾人的尊严，对权势显赫的窦婴，可以说把卑躬屈膝做到极致。有一次，他出入窦婴家时，饮酒陪侍，跪拜起立都遵循子弟的礼节，态度极为恭顺，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获得窦婴的关照和提携，为自己的仕途发展寻求机会 。后来田蚡日益显贵，甚至与窦婴交恶，但他早期这种为求升官而放低姿态的行为，展现了其卑微的面目 。

“学校这根‘棒槌’在领导面前的表现，与田蚡的做作有过之无不及。”

“他怎么是这位的一个人？”

“他还有更有不可告人的事呢？”

“不会吧？咱们单位是育人的地方，还有允许这样的人存在？”我满面的疑惑。

“他有些行为与西汉首富邓通有些像似。用电视剧《为了一句话》的一句台词就形容他，就是恰如其分。那就是‘人和猪的区别是什么，杨百顺回答：猪永远是猪，但人有时候不是人。’”

“没有那么恶劣吧？”对老师的说的事，我还是有些质疑。

据《史记·佞幸列传》记载，邓通是西汉时期汉文帝的宠臣，汉文帝曾患痈疽，邓通常为他吸吮脓水。有一次，汉文帝问邓通：“天下哪个最爱我呢？”邓通回答说：“应当没有谁比得上太子。”后来太子刘启进宫探问病情，汉文帝就让他吮痈，太子虽然按要求做了，但面有难色。太子听说邓通经常替文帝吮痈后，内心惭愧，从此怨恨邓通。

“邓通为了巴结汉文帝做出了失去人格的行为，在他身上存在的痕迹非常深。”

“不要说了，再说下去，中午怎么饭吃呀？”我有意在制止老师不要说了。

“就是这样的人，竟然提拔重用，负责业务管理工作，‘棒槌’还能负责业务？真的是匪夷所思。”他好像意犹未尽。

他根本就不懂得分管工作的具体内容，他到专业实验室，就会说后勤保障，天气很好，设备齐全等类似的话，遇到专业上的事，他就借机咳嗽或上厕所，或吱吱唔唔……

但就这样的人，还能爬上高位，全靠他的掩饰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他的能力，在学校是人人都知道，你来的晚，肯定不知道。”

“他掩饰自己缺陷的能力，堪比王莽？”老师坚定对我说。

“真的这样的吗？”

“我可以从《资治通鉴》中阅读到王莽伪装仁德，掩人耳目的内容。”

你是什么牌子的塑料袋，咋这么能装呢？

臭泥鳅沾点盐水，真以为是海鲜了。

你真像个二维码，不扫都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

就他这样的人，在学校议论纷纷。

假面是掩饰的表现形式，掩饰的尽头就是假面。这话似乎有些拗口，也正因为拗口，使掩饰得以盛行或者大行其道。

“知己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

苏秦早年学问不深，游说各国未被重用，特别是在秦国遭受到了人生重大打击，回家后又遭家人冷淡，“妻不下纴，嫂不为炊。”只有其父亲和一条黄狗伴随左右，他的身心备受刺激。于是他决心发奋读书，常常读书到深夜。为防打瞌睡，他准备了一把锥子，一打瞌睡就用锥子刺自己的大腿，疼痛让他瞬间清醒，继续苦读。《战国策·秦策一》记载：“（苏秦）读书欲睡，引锥自刺其股，血流至足。”经过刻苦学习，苏秦最终学有所成，提出“合纵”抗秦的策略，成为著名的政治家。

他身佩六国相印回到洛阳，衣锦还乡时，嫂子跪地迎接，家人态度彻底逆转。这才是就是前踞后恭呀！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也算是很幸运的，20多年前就遇到了善于伪装的人，也就是这样的人激发了我一定要学会与电脑相关的技术、知识，并且受用至今。

那次借电脑的事，既侮辱了我的自尊心，也鼓励了我自学电脑的信心。这也是是人生难得的财富吧？！

我在那个年代，学习电脑还是非常不容易的，其中的过程可以用艰辛来形容。但“只有坚持别人无法坚持的坚持，才能拥有别人无法拥有的拥有。天赋可以让人闪闪发光，但坚持可以认人持续发光。”总是在告诫我。

在随后的时间里，只要有空闲时间，我就全神贯注地学习电脑知识。记得那一年的暑假期间，我带女儿去海拉尔出差期间，女儿也关心我学习电脑的事买的。就在那儿给购买了《五笔字型最佳短训教程2000版》。随后，我就从计算机的基础知识，硬件软件，键盘功能，五笔输入等等所有知识认真学习。特别是对五笔字型的130个字根从王旁青头戋（兼）五一到木丁西甫一，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死记硬背，顺反默写。并把这些字根在键盘上的分布和在手指上的位置做到了了如指掌，滚瓜烂熟，伸手即到。最后又熟练掌握了汉字的拆分原则和编码规则等。在那个年代，能用五笔输入法打字的领导干部（自负地说一句），是非常少的。我当时学到的计算机知识和汉字五笔输入法，就已经实现了“盲打”并且受用至今。从那时起，为提高打字的熟练程度，我每天用五笔输入法记笔记，不仅让我全面掌握了输入技术，也使我养成了记笔记的好习惯。

在我退休前，机关从外地调入了一位负责人。有一天，他拿了一篇自己起草的稿件，让我安排机关打字员打印。

“这篇稿件，不能外传，要严格做好保密工作，让打字员打印好，直接交给我。”

“咱们机关早都实现无纸办公了，已经好多少年都没有打字员的编制与岗位了。”

“我写的稿件，让谁打印？”

“机关给每位同志都配备了打印设备，你办公室也按标准配备了打印机，自己写的材料自己打印。”

机关的这位领导，在随后的工作中，就打印材料的事，遇到的不仅是打印材料的麻烦事和烦心事，而且给工作带来了诸多不便和矛盾。

有时我在想，曾经的稀缺、独有、至高无上的电脑技术，现在竟然成了人人都能掌握的本能了。真的要从内心感恩时代的发展与机遇，感恩技术的进步与普及。所有这些，彻底改变了我所改变的一切。

现在我想想自己学习电脑的艰难过程以及现在应用自如的娴熟，还真的不能忘记20年前那鄙夷的一眼。

在这鄙夷的一眼里，无论折射的是人性，还是有意的掩饰，或是高傲的外表，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从这一眼中看清自己，认识自己，并读懂自己。

（2025年11月3日于陕西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