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女孩的时候,她二十四岁,我三十岁。那时,我正在本市的一家私人驾校任职司机。她呢,是经由熟人介绍来我们这学车的学员。那一年的夏天,我时常驾驶着一辆蓝色七座车载着学员往返于驾校和考场之间。我喜欢接到学员时,他们脸上露出的笑容,接上一根学员递来的香烟,与他们随心所欲地畅聊几句,在烟雾中随手将烟头丢出车窗外,然后脚踩油门加速离去。车内时常充满欢声笑语。有时却是沉默无比。
接到女孩是在一个春日的早晨。
一个阴天,天气预报报道有雨,可我等了很久,也没将雨点等来,却等来了上级安排的任务。这次的任务大概和以往都不同,我需要前往本市北边郊区的一家酒店,照看一个来自西北地区的宝妈刚刚诞生的婴儿。上级叮嘱,男婴不足六个月,看护时需要格外小心。我像往常一样应允下来,心中想的却是那半岁的孩童该有多么可爱。
我迫不及待地驾车驶向距离出发地有着五十六里路程的酒店。一路上,我时而分神,想着那男婴究竟是怎样一副可爱的模样,不自觉笑出来。随后,我与男婴共同度过了大半天的时光,从他稚嫩的脸上我捕捉到了使我感到欣喜的天真可爱。在次日早晨,我接到了女孩,她的脸上同样闪耀着婴儿般的绯红和可爱,后来我知道,她比我小几岁。那一年,身边的同龄人早已为人父母,怀抱着他们的儿女,过上了其乐融融的家庭生活。我仍孑然一身,却落得个自由。直到男婴的母亲归来酒店,我恢复了与男婴逗乐时的嬉皮笑脸,镇定地向男婴的母亲表示,他很听话。随后,我将母子二人送到车站,像相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一样相互告别。
雨点依旧没落下来,气温反而升高。我独自一人驾车往回走。我大概不能知道,在第二天接到女孩,在后来的一段日子里,我与她成为了朋友。在我看来,那大概是属于亲密无间的,以至于后来断了联系,我却长久地无法忘记她。
一大早,我驱车前往她的住处。女孩早已在路边等待,我将车行驶到她的身旁,她抬起头察觉了,与我扭头望向她的眼神相遇,我很快回过了头。由于车门老旧,女孩用了很大的劲才将车门拉开,随后上了车,坐在我身后的座椅上。她浑身充满青春气息,穿着打扮像是一位刚走出学校大门的学生,又像是我过去认识的一位要好的同学。她梳着像古代少女那样盘起来的发髻,脸色绯红使我心动不已。我长期迷恋的便是这样喜气的姑娘,我执拗的认为女孩能给我带来欢乐和好运。
女孩上车后一言不发,我时而从后视镜里望望她,她低着头望着手中,并不往前看。在车辆行驶的同时,车内沉默了。我开口说话,但不知说什么,只觉得与其它人的谈话大不相同。我小心翼翼地问了些什么,又怕自己的吐字发音不自然,从而导致初次相识的不完美。
我那时确实佯装成一个阳光开朗的男性角色。可实际上,我因为个人的生活问题,并不开朗。相反在很多时候,我下意识表现出来的却是愁容满面,这并不真实的外在形象使我在与女孩交谈时有些虚张声势,并不融洽。
一个人的时候,我开始厌烦自己,我为何不能表现出我的真实面孔呢?
那是郁闷和疲惫不堪的一副愁容。
学车的日子过得很快。女孩要考试了。与她一同考试的还有另外一位孩子的母亲。由于学员减少,我整日无事可做,唯一的任务就是送她们去练车,考试。
我与女孩渐渐熟络。每次才刚分别,却又想再见到她。
我们共同期待的考试时间到了,不料女孩和宝妈双双挂科。她们既难过,又掩住难过,露出宽慰的开心。这种孩子似的情绪使我深入其中。
我希望女孩顺利通过。
考试失利后,她们只短暂低落,随后又恢复了往日学车的激情。我因自己有辆老旧的小车,正好与她们来练习。
与女孩的相处越来越多,我早已忘记了人与人之间该有的分寸和距离。我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她,语气,表情,和所让我依赖的东西。
这期间,从川地来了一位学员,是一个男孩,年龄与女孩相仿,但要小些。男孩面容稚嫩消瘦,身材瘦小,平时并不言语,颇能引起人的好感。我心里也是喜欢他的。但因男孩考试失利,心情并不痛快。正巧上级发来安排,我出门时可以带上男孩,与他去散散心,好迎接下一次的考试,通过也好早点回家。
那段闲暇的日子使我倍感无聊。我买来烧烤炉,又买来一些食材和调料,便想去售卖烧烤。我与男孩出摊几次,效果并不好,便只当作玩乐。
一天下午,我邀约女孩和宝妈,前去附近的一片沙滩售卖烧烤,她们兴致很浓,纷纷帮着出主意。我将男孩带上,四人一同前往沙滩。
大家分工明确,抬桌子,搬炉子,拿食材和调料。我们在沙滩边上支起了一个小小的烧烤摊。四人并排站在桌前,男孩在我的左边,右边是宝妈和女孩。
我们望着面前的烧烤摊,白花花的沙滩,远处明晃晃的湖面,更远处绚丽多彩的高楼建筑,感到轻松又惬意。因是我的差事,我便努力找些话来说,想使气氛活跃,但仍有些生涩。大家并无太多话。
一会儿,女孩从我们的右边小跑向我左边的男孩。她走到男孩面前,向男孩询问些什么。男孩低头看着手中,忽抬起头来,两人第一次相识,都有些羞涩,简单聊几句,女孩走回到原来的位置。
女孩跑向男孩的举动使我察觉出了什么。
沙滩上吹过阵阵凉风。我们离开了摊位,在沙滩上走动着。女孩和宝妈在一旁拍照,兴致正浓,我们也被叫去参与她们的拍照。
可我兴致并不太高,我无法像平时一样开心嬉笑,便说些笑话来使自己自然一些。
后面的日子,每每女孩和宝妈练车时,我便将男孩带上。我们四人坐在车内,在那几条弯曲交错的路线上来回穿行。
每当练完车,往回走时,大概都已天黑。我们一起吃饭,闲聊,将她们挨个送回家,我与男孩再回到住处。
每次在深夜,在与男孩往回走时,我便兴高采烈地向男孩透露我喜欢女孩的事情,但他只是笑笑并不说话。似乎对我们无言的祝福。
大家越来越熟络,时常聚在一起。每次见面结束,我又期待着下一次再见到女孩。
男孩在几次考试失利后,顺利通过了考试。他回了川地老家。
宝妈因为家庭琐事,偶尔情绪低落,后面渐渐减少了与我们的见面。
我与女孩正常相处,但因个人问题情绪却不高涨,经常引得二人不欢而散。我没完没了地与女孩倾诉我的个人事宜,但她似乎少有回应。
我慢慢发觉了我的愚蠢。
无意间,我在女孩身上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味。我后来问过她,她说是洗衣液的味道,但我总觉得不单单是洗衣液的味道。
一个日光强烈的下午,我骑着车行驶在一条老旧的街道上,突然闻到了这股熟悉的味道。我一边扭头寻找气味的来源,一边向前骑行,却发现整条街道上都弥漫着这股熟悉的味道。
我与女孩似乎有了隔阂。我发现女孩与男孩的相处更为融洽。我感到既羡慕,又心有不安。
男孩回家不久后,去了江南的城市。我们时而联系。
在一次通话中,我向他询问女孩的情况。男孩向我说出了他从未表露的想法。我有些呆住了,或者说有些错愕。我像一个孩子一样结结巴巴,向他确认他说了什么。他依旧像往常那样笑着,使我有些恍惚。
我强装镇定,却又语无伦次。心中无法相信。
与女孩不稳定的相处中,我患得患失,毫无自信。我带着莫大的情绪将男孩的想法告诉了女孩,她虽也错愕,但我深知这样的言语伤害了她。
比起男孩玩闹般的话语,我的转述似乎更加不体面。这是一种罪过。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我与女孩的关系愈加紧张。我时常情绪大作。每次之后,又觉得很不好,但又依旧这样。
女孩渐渐疏远了我。
在闲暇时刻,我感到无力,焦灼不安。我不知说些什么,更不知做些什么。或许什么也不用再说,什么也不用再做。
我时常发许多消息给她,起初,她偶尔回应,后面,并不再回应。
我与男孩有过多次通话,但我大概不能忘记的是他的想法,或者说一个年轻人的想法。
上级因我态度散漫,并无工作与我来做,便让我自寻出路。我将那辆老旧的四轮车卖掉,换了一辆两轮的电动车,去与人送货,以此来维持生计。
那天,我迫不及待地去寻找女孩,向她诉说我的近况,她已无动于衷。
那段时间,天气分外晴朗,整日阳光明媚。湛蓝的天空上飘着朵朵白云,蓝天下的所有景物异常清晰,又是如此的使人感动。我骑行在路上,时而望望天空,时而看看周边的景物,甚至一花一木也使我产生联想。
燥热的气温和无助的虚空使我在炎热的午后困意十足,时常在一觉醒来后天已经黑了。这时,沁人心脾的苦涩便层层叠叠地往出翻涌。
清晨,我骑着车穿行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热气蒸腾着这座城市,房屋建筑覆盖了城市的大部分面积,当中有些空缺的地方,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柏油马路,或是一片片幽暗的绿色,天空中的双翼飞机像小鸟一样划过蓝天,消失在云层里。在那些低矮的房屋里,在一片片厂房内,在高大的写字楼中,人们都在忙着各自手中的活计。大街小巷始终都有人在活动着,马路上的车辆似乎永不知疲倦,它们相互交错,或并排前行,往各自的方向时快时慢地行驶着。街道旁整齐划一的商铺内,店家正在忙碌着,等待随时上门的客人,做出迎接的准备。大桥下,摊贩们守着眼前的货物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行人骑着车从他们面前快速驶过,谁也没有注意谁。悉悉簌簌的人声和马路上接连不断地汽车驶过的声响使得这座城市哗然嘈杂,在无比清晰的晴空烈日下,这一切又使人感到寂静。我骑着那辆老旧的车子行驶在马路边的小道上,周围的一切都在往我身后移去。我浑然不觉,只是行着自己的轨迹往前骑行。
我骑着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小道上,对往昔说过的话,发出的情绪感到后悔,无助感阵阵袭来。
当我骑行到一个距离住处不远的路口时,便停下来,驻足望向那个路边的小站。往日里,我时常在那个小站等候,等候着那个女孩的到来。
我像只虾子一样弓着身子在大街上骑行,眼中揶揄了些许泪水,我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
在一个下雨天,我一路骑行浑身已被淋透。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等待红绿灯时,一个带着头盔的男孩在我身旁停下。透过头盔的镜片,我看到男孩有着一双大而清澈的双眼。他望着我的狼狈模样,问道:不冷吗?我笑了笑,回道:有点。他笑了笑。绿灯亮起,男孩加速骑走了。我慢慢骑行着,感到阵阵鼻酸。
一个午后,有些微风。我沿着路边的树荫下骑行,感到心情舒畅,惬意无比。往日里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想法,在那一瞬间似乎荡然无存。我一直往前骑行,寻找下一个目的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
一个傍晚,我混迹在人流涌动的街道上,心中悠然生出一个美好而高尚的想法,觉得我所喜欢的女孩和男孩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个夜晚,我去往了那片人工沙滩,那里空无一人。那些往日来这里纳凉,闲步的人们已不知去向。湖面上漆黑一片,远处灯光的投影时而闪耀着。天空灰蒙蒙的,将这一片闲静的地方包裹。我独自走向白花花的沙滩,踩在柔软的沙子上,缓步走出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