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来信

1.

那时打谷场的汽灯刚亮，

你的麻花辫扫开麦芒，

我们蹲在场院西头，

分食半块烤红薯——

甜味从你缺角的虎牙漏出，

整个晒谷坪都软在糖里。

2.

后来你总爱磨镰刀，

替我割那些歪倒的稗草。

暮色漫过你卷起的裤管，

一只蜻蜓停在你锁骨——

那儿积着薄薄的汗，

整个夏天都在晃荡。

3.

晒秋的傍晚最亮，

你突然把玉米粒倒进我衣领，

金黄的瀑布炸开，

你笑成麦芽糖的裂纹，

夕阳黏住我俩的影子，

像两株交缠的稻穗。

4.

而现在，粮仓空了五年，

我仍习惯在黄昏检查门闩。

风推着晒簟来回走，

恍惚听见你“哎”了一声——

转身，只有麦穗低头，

啃食我长长的脚印。

5.

灶台冷了很久，

可我总多添一捆柴，

怕你回来时，

锅底的水不够温。

碗柜里那只豁口的蓝边碗，

我每天擦，

怕落灰，

怕你哪天突然要用。

6.

村口的老槐树又开花了，

蜜蜂还认得咱家的窗框。

去年燕子回来，

在梁上绕了三圈，

最后没落脚，

可能它们也听说，

你不在了。

7.

我留着你磨镰的石头，

凹痕像个月亮。

有时半夜醒来，

听见田埂上有脚步声，

轻得像露水滚落——

我知道不是你，

可还是支起耳朵，

等到天亮。

8.

麦子黄了又黄，

我总在弯腰时愣神，

想着你会不会

突然从田垄那头走来，

胳膊上挎着竹篮，

喊我回家吃饭。

风一吹，

只有麦浪点头，

沙沙响，

像在替你说：

“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