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爷爷走了。我以为会是像往常一样平安无事,但我错了,我永远的失去他了,其实我是在逃避和害怕,我害怕失去他,我一直在催眠自己一定没事,所以我躲在房间一直打游戏,一直输,我只想在虚拟世界里逃避,于是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当我听到爷爷的房间里哭声震耳欲聋时,我甚至愣了几秒,直至弟弟叫我过去,我握住他冰凉干枯的手,感到一阵恍惚,我不知所措,四周空间不断向我挤压过来,似要将我吞没,我到处看,看到爸爸跪在爷爷身边哭,姑姑们趴在爷爷身上哭,我听到奶奶在外面哀嚎,我什么都看不到了,世界寂静无声,我站在那里,眼泪不知所措。
过了好一会,哭声渐渐停歇,只剩下阵阵抽泣声,爸爸联系了一位老姑姑,准备做好爷爷的身后事。我骑着电动车去接她,她说“还是走了,这关也就是不好过”,我知道……
到家她有条不紊的安排,给爷爷擦洗了身子,穿好提前准备好的寿衣,我也跟着她帮忙,我看到爷爷单薄干枯的身躯,肋骨高高凸起,腹部缩回去扁扁的,只剩皮包骨头,有些陌生,因为在我的记忆里他还是很健壮的,尽管我知道他自从新冠后身体就急转直下,从前还能坐在床沿看看院子里的一切,还可以有力的叫喊,还可以抽烟,但阳后就只能睡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在那里,那时大概家里人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后来慢慢的好了,所以我就一直相信爷爷这么厉害的疫情都挺过来了,一定可以长命百岁。其实我那时候就开始催眠自己了,我习惯了逃避,不愿面对,直到现实打我当头一棒。我看着爷爷穿着华美精致的寿衣,一动不动,我不敢再看。老姑姑就要假牙,我给找到了,她说“老伯伯,张大嘴给你上上假牙”说来也奇怪,到真的上好了,她说“看多好了,上好假牙脸一下就充实了”挺好,挺好。
利索了姑姑们开始讨论爷爷该安置在家里还是殡仪馆,最后因为天气太热和房子太小烧纸安全隐患大而选择安置在殡仪馆放到冰棺里保存着。邻里乡亲和爸爸的朋友们也帮着抬爷爷到车上,姑姑们坐在车里一块到殡仪馆安置,一切落定,在冰棺前烧了些纸,姑姑们哭了,她们说“叫爹再也不答应了,叫爹再也不答应了……”我没有哭,我说不出话,只静静地看着,不远处传来诵经声,轻飘飘的像股烟越来越远。
回家后老姑姑又安排了这七天每天要送两次饭,烧纸什么的,她是干白事一条龙的,后面的一切都是她准备,我们只需要出钱,倒是省了不少麻烦。后面每天去殡仪馆,每次都是放好吃食,爷爷生前爱吃的饺子等,上香,烧纸,再哭一顿,我感到麻木和奇怪,这似乎只是走一走流程,又何必非要哭呢?我不太清楚。爸爸则是每天都联系不少人,开口先是寒暄再说“我爹不在了”,一遍又一遍,他该有多难受呢?
应该是第六天,那天三点多就起床,准备把爷爷转移到搭好的灵棚。殡仪馆去了有好多人,我看到爷爷一点没变还是离去时的模样,姑姑们撕心裂肺的哭喊着,死死抓着棺木不肯松手“叫爹不答应了……”我依然没哭,我觉得爷爷挺好的,寿终正寝,儿孙满堂,不该再受罪了,这样也挺好的。去到灵棚里,姑姑们都被劝回了家。我,爸爸,和爷爷的外甥吧,留在了灵棚,我百无聊赖看着小说,他们在聊天,“你说我知道不行了怎么不给输上氧呢,那会什么都不懂,要是输上氧肯定还能多撑一会,你说那会怎么就不知道呢?”爸爸说着哽咽了,我听着难受,或许我在那边的话也知道给爷爷输上氧,可我没在,我哭了,眼泪止不住的流,我后悔了,我有些难受,我错了,错的一塌糊涂。他们又说起自从奶奶摔倒需要照顾,说好姑姑们轮流来照顾,后来她们却百般推脱,能迟来一会绝不早来,能不来绝对不来,五姑在太原上班,平常也回来,一回来就照顾十天,这时候她们就开心了,因为不需要她们上来照顾了爸爸似有些无奈“这或许就是她们的病吧”“这完了我欠她们多少都还清了,我不欠她们了”我才知道我爸爸其实并不是爷爷奶奶亲生的,大概八九岁才去到爷爷家被抚养长大,我爸什么都知道。我听着难受,我一直告诉自己爷爷最后走时挺幸福的,但其实爷爷一定是失望的,失望攒够了就离开了,留下后悔让她们去品尝吧,我走到外面,早已天光大亮。
灵棚外面请了歌舞团,我觉得实在太乱了。爷爷喜欢看戏,小时候每到周末晚上都会在电视上看“大戏台”看到很晚,我不喜欢,很早就睡了,爷爷也会调低声音,哪怕他耳背听不清,后来下不了床就很长时间没看了。我不理解为什么最后还要再打扰爷爷的安眠,我更希望是戏台,让爷爷最后在看看他喜欢的戏,但终究是奢望。
在灵棚的最后一晚,要“上菜”,我是长孙,跪在灵前好久,磕头,抬一抬菜,好久,摆满了棺前的大桌,我腿脚起来都麻了,没有知觉,我走到爷爷的棺材旁,坐在那里,想到爷爷对我最好了,从来不会让我受委屈,我贪玩会在我旁边照我,我的玩具坏掉都是他帮我修好,每次上街回来都会给我带一包干吃面,他买我喜欢吃的,给他买最便宜的烟55元一条的黄果树,奶奶总说他一出街就一分钱没有了,他也不以为意,我小时候和爷爷奶奶长大,小时候他们背我上街玩,给我买好多,而我不爱找爸爸妈妈要钱,就找爷爷要,很小很小的时候,爷爷从身上掏出钱包递给我,常常是我只要一块,他却给我五块,后来我长大了些,要的钱多了些,到十块,他会提醒我不要乱花,但他那时下床就很困难了,通常是我自己在爷爷的衣服里面掏,到后来我和爸爸妈妈们住在一起,就很少和爷爷要钱了,他的钱包也似乎不见了好久。但现在,轮到我给爷爷钱了,我烧了好多,希望他过得更好。
很晚,哀乐在灵棚想起,我真切的意识到我永远的失去了他,我想到他的后半生和我小时里的点点滴滴纠缠,想到我每次离家告诉他“爷爷,我去上学了”他都会艰难的抬头冲我点点头笑笑,而我回来时他总是很开心。想到后来我对他的关心越来越少,我后悔了,抬头看到那张照片里他正冲我笑,我看不清了……
第七天,棺材钉之前让看看爷爷最后一眼,我只敢偷偷瞄一眼,没看清,棺材利落的钉好了,哭声不绝,我走出灵棚,爷爷的棺椁抬到龙车上,我回头看,眼泪忽的落下,我想忍住,但面容已不受控制,不住的颤抖,我感到窒息,不敢再回头,我最后一次和他走,我即将永远的失去他,我再找不到任何理由逃避,这是最后一程,我走在队伍最前,龙车摇摇晃晃,我在路边看到爷爷生前的好友,他们也都苍老腿脚不便,但还是来送爷爷最后一程,我感到心酸,因为我在他们身上看到曾经爷爷的影子,爷爷似乎不该如此仓促的离去,他应该健康幸福。走了一段路,就准备上山安葬了,爷爷的墓地就是家里自己的地,爷爷应该也在那里劳作过,墓穴早已挖好,我看着棺椁下降,安置,掩埋,变成一个大土包,我知道,我失去爷爷了。
一切尘埃落定,家里人也都太累了,我叫醒爸爸吃饭,看到他通红的双眼和凌乱的胡茬,感到心疼,姑姑们在奶奶那边聊天,一切都结束了。
几天后,我将要离家上学,只是我再无法说出那句告别的话和看到离别时候的微笑。在一些失眠的夜晚,孤寂的回忆常常在我耳边呼啸而过,我看到月明星稀,花开遍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