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对于我们这些背井离乡、在外奔波打拼的人来说格外亲切,特别是儿时在老家的一些经历犹如昨日刚过,记忆犹新,也可以说是自己内心的一块“自留地”,一种旁人难以理解的思绪,这种思绪随着年龄的增长会越来越强烈,用个时髦的词就叫——乡愁。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年龄越大的人越想回到老家去,绝不只是叶落归根那么简单。
我的老家地处黄河滩区,离黄河大坝有一里半地远的地方,村子人口不多,在方圆左近属于中等村,最多时大概有六百余人左右,原先皆以姓氏聚居,我们张姓家族位于村西头,三间祖屋还在,红瓦、红墙,屋顶上方都已经长满了各种野草,里面已经没有什么原先的老物件了,自我大伯去逝后,已被我本家哥哥当作了存放东西的仓库,祖屋后面的院子里长着十数棵又高又大的杨树和梧桐树,下面堆满了各种杂物,在这一众碧瓦琉璃包裹的水泥建筑衬托下,它是那么突兀和孤单,也算是这个村子里一个时代的记忆了。
所谓的祖屋,其实就是我爷爷、奶奶居住的地方,建于20世纪七十年代,那个时候大概我二三岁的样子,还不记事,听我父亲说毛主席逝世后的第二年,在我家老祖屋的基础上他们老兄弟几个合力盖起来的,当时是村子里最好的建筑之一吧,毕竟那时全红砖到顶的房子还很少,记得在它的前面往下大概八九级台阶的地方,还有一个大点的院子,距离正房屋有近一米半的高度,院子中有南屋,还有猪圈,还有一口压水井,木栅栏大门外两侧有青石板搭建的台子,供老人们在冬夏时闲时休息用的,这些都在八十年代修大街时与我家原先居住的老屋一起给拆掉了,只剩下现在这个北屋还孤伶伶的矗立在原地。
看着眼前的祖屋,儿时的记忆一点一点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清晰,一步步地将我引向那个生活贫饥但不乏爱与真诚的儿提时代。
20世纪八十年代初,那时一个家庭一般都有两三个孩子,房子不多,也盖不起,最多的是四间正房,两间旁屋,其余的是猪圈和鸡舍,一般的都是三间两隔,几个孩子弄一个大炕,有女孩的,等到孩子十岁左右就在里间屋再垒个小炕,单独睡。
我们家是三间北屋,两间厨房那时叫灶房,一个猪圈,还有一个鸡窝,周围是用树枝和乱石垒成的院墙,一个三米多宽一米多高插满带刺的槐树或枣树枝子的栅栏门,我兄妹3人,上面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妹妹,三间屋两间是客厅兼主卧,里间是粮仓兼小卧室,爸爸有点木工基础,没有再垒小炕,而是直接取了几根院里自家种植的原木排成一排,用盖房子固定檩条用的那种铁锔子钉紧,用木匠做木工时用的一种叫‘锛’的工具把朝上的那面弄平,再用刨子把上面的毛刺去掉,铺上以麦草填充用粗布缝制的那种“草褥子”,一张床就做成了,这放在那个年代就算高级的了,几乎可以列入我们家的高档家具之一了。
一开始,我们三个都抢着睡“高级床”,夏天还可以,到冬天就不行了,冷得要命,就都往大炕上挤,由于我父亲在外地工作,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母亲就对我们兄弟说:“别抢了,你们妹妹小,你们两个就别在这挤了,去睡木床,我多给你俩加个压风被”,没办法,我和大哥只好乖乖地抱着被子去睡高级床了。
那个年代,物资匮乏,家里缺吃少穿很正常,由于衣服单一,几乎一个季节一身衣服,到冬天把夏天的背心穿在里面当衬衣,再加上床上被褥不经常换洗、晾晒,所以着虱子是在所难免的,我的母亲每隔一段时间的大晴天,趁我们都去上学的时候就把被褥弄到外面的晾条或大柴火垛上晒一晒,把敌敌畏滴上几滴在喷雾器里,然后兑上适当的水对着床上床下喷个遍,这样一来家里是没有了,可是那个年代在农村家家户户都着虱子,这种“小毒物”繁殖快,传播也快,不管大人孩子还是牲畜只要沾上就灭不掉,特别是小孩子,断不了要在一起玩,只要有一个孩子不注意卫生,就会全部都传遍,届时头发上、衣服缝里全是虱子和它的虫卵,用手一挤,啪啪地脆响,一开始,少的时候还行,我们都拿挤虱子当乐子,比赛看谁挤的多,但虱子繁殖太快了,多的挤不过来。
有句老话说的好,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听人家说虱子怕热,于是蒸煮就成了最直接最有效的杀敌妙招,但是问题又来了,床上被褥什么的都好说,拆了扔大锅一煮,再多的虱子也不怕,可人怎么办,为这个事,我的母亲可谓是想尽了办法,一开始用开水将头发烫一烫,再用那种叫梳篦的东西一下一下的往下梳,几回下来,母亲的手上全是水泡,即使这样也没能全部弄干净,因为发根和头皮上可不能烫啊,怎么办,思来想去,实在没辙了,母亲对我说:“小啊,要不咱去剃个秃吧,又凉快又干净。”
一听这,我不干了,因为那个时候小,听人家说只有和尚才剃头,当了和尚长大了就不能娶媳妇了,当然这些知识都源于那个时候我们看的第一部和尚电影《少林寺》,于是又哭又闹,就是不肯去,况且那个时候我们老家还没有理发店,只有到赶集的时候才会有理发剃头的,我们村五天一个集,一到赶集那天,我不是偷着藏起来,就跑出去别人家找小朋友玩,反正就是不去剃头。
直到有一次,出去和几个小朋友到一起玩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们大热天的还都戴帽子,就偷偷摘下来一个,“呀!你,你们”我指着他正想说话,他们一个一个地把帽子都摘了下来,居然全剃了光头,我反而成了其中的另类,我一下子全明白了。
于是,被虱子盯咬的那种难受劲盖过了一切,和尚就和尚吧!赶紧找到正在坡里干活的母亲,趁着集市还没有散,来到集上的理发摊,老师傅还没收摊,正在忙着清理推子上残余的头发渣,给推子上油,那个时候的理发摊很简单,一辆大轮自行车,大梁上挂着一个用粗布制作的放东西的搭子,搭子外面挂着一个用来荡剃头刀子的像皮子不是皮子的东西,上面黑黑的,看着让人不是很舒服,车子后架上一边一个架子,一边放烧水的炉子,一边放理发用具,包括木制的脸盆架和一个三条腿的圆櫈,有的是那种四条腿的小方櫈,脸盆架上面是一个那种铝铁的盆子,不是搪瓷的那种。
老师傅梳着一个大背头,溜光溜光地,白净脸,没有胡子,穿一白大褂,脚穿一双解放鞋,看到我们来,招呼着让我坐在那个漆黑溜滑的櫈子上,拿了块白色围布沿着我的脖子围住,在后边用一个大夹子夹住,没等师傅问,我迫不及待地直接说“大爷,剃个光头!”,“好来!”,老师傅随应着就拿过推子开始理起来,咔咔地推子声里掺杂着虱子的虫卵被剪刀剪破地脆响,待头发剪短了些,师傅又拿起剃头刀子在搭子外面那块黑黑的布上荡了荡,便开始在我的头上一刀一刀地剃起来,大概一刻钟的工夫,我的头发便被剃了精光。
虽然头发渣弄得我浑身刺痒,但总算是把那些该死的虱子给灭了,这下好,我们这帮小家伙都变成了一群小和尚,也都把帽子摘了,每天放学回家就聚在一起,学少林寺和尚舞刀弄枪耍大棍,无形中凭添了一个乐趣。
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随着国家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国家战略的实施,黄河流域生态环境发生了重大改变,我们老家乡亲们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黄河已经逐渐成为造福两岸人民的幸福河。
如今的老家,崭新的大理石牌坊、宽敞干净的街道,铺满花砖的人行道后面是统一粉刷、充满历史传承的文化墙,让人感受到一股崭新的时代气息,家家户户都用了自来水,通上了和城里人一样干净环保的管道燃气,整个村庄几乎找不到一丝早年儿时的记忆,当然,随着环境的改善,像虱子、跳蚤等这类害虫流行的时代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祖屋或许在多年以后也会被其他建筑取而代之,但是,不管时代如何变迁,环境如何变化,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那个时代的印记将永远存在于我们的脑海中,直至伴随我们渐渐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