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农村,大多家庭以种植粮食为主要生计,收获的谷物通常储存于家中。由于仓储条件有限,每家基本都是标配的三间两座,孩子多的就再建一间偏房,没有专用的粮仓,储存粮食一般用柳条编的那种粮囤,或者用水泥(那时一般家庭用不起)自己浇筑那种类似于大水缸的水泥缸放在室外储存粮食,再多余的粮食就只能用粗布口袋了。鼠患成为当时威胁家庭粮食安全的重要问题,老鼠咬破口袋或粮囤导致粮食损失的情况时有发生。
当时农村除鼠手段相对有限,主要包括用药物和捕鼠工具两种方式。各种老鼠夹子等工具虽被使用,但实际效果常不理想。由于老鼠警觉性高且繁殖力强,单纯依靠工具和药物难以有效控制鼠群数量。而经过驯养的家猫在捕鼠方面展现出显著效果。它们不仅能直接捕捉老鼠,其存在本身就能对鼠群产生威慑作用。实践证明,一只合格的捕鼠猫能在较短时间内有效控制局部区域的鼠患。
在那个生活物资匮乏的年代,家庭的任何一项支出都必须精打细算,无论是牲畜、家禽,非必须不可以养也养不起,所以,养猫的很少,拥有一只能捕捉老鼠的猫成了许多农村家庭最大的愿望。
我们家就曾经养过一只猫,是一只狸花猫,非常漂亮,就宛如从古老庄园的神秘梦境中踱步而来的精灵一般。到我们家时它还很小,大概也就刚满月的样子,它那一身虎纹皮毛,恰似精心镌刻在大自然画布上的华丽纹路,每一道纹路都仿佛诉说着岁月的故事,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典雅。头部与背部的虎纹,犹如神秘丛林中隐匿的斑驳光影,它的眼睛神秘而深邃,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散发着神秘的光泽。当你凝视它时,仿佛会被吸入一个未知的世界,那里藏着猫内心深处的秘密和它对世界独特的感知。那深邃的黑色瞳孔,在光线的变幻下时而收缩成细缝,时而扩大成圆润的黑宝石,每一次变化都像是在诉说着一种无声的语言;而鼻子以下颈部与腹部的白色毛发,则像是被月光轻吻过的雪地,纯净而柔和。成年的它身姿优雅且灵动,身长约40公分,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散发着古典的韵味。
那是八十年代初的一年冬天,快过年了,在北京当兵的四叔回来了,我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因为是我父亲去县里的车站把叔接回来的),怀着对人民解放军的无限崇拜放下手中的作业就往爷爷家奔去。当时,爷爷的家里已经坐满了人,围着身穿绿军装的四叔寒暄着,当然都是一些家族里的长辈,“老四越来越帅气啦!”,“在北京部队好好干,一定能有出息”,都是些夸奖和问候的话。我插不上话,就坐在了靠屋门口的门槛子上听着大人们说话,忽然,放在水缸旁边椅子上的一个浅绿色的旅行包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它不时地动,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要冲破旅行包的封闭,东一下西一下的,终于在包的一端一个很小的开口处,一颗毛茸茸的大脑袋冒了出来,“呀!是猫!”我兴奋得起身一把抓住了它,猫好像有感应似的,“喵呜”地叫一声,跳到了我的怀里,正在说话的众人都看到了这一幕,纷纷诧异地问,这儿怎么还有一只猫啊,“是我在火车上捡的!”四叔回应了众人的疑惑,“看着好看,弄回来给孩子们玩呗!”,一听这,不等四叔把下面的安排说出来,聪明的我赶紧将猫抱起来,对四叔说了句“谢谢叔,我先走了。”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跑去。从此,我们家也拥有了一只猫,还是一只乘过火车的狸花猫。
我至今还记得我们家老屋院子的整体布局,靠近主屋的地方种着四棵大杨树,院子的南侧种着十多棵榆树,靠近粮囤的地方还有一棵椿树,主屋原来是那种典型的三间两座砖坯式,石头砌的地基1米多高,青砖、青瓦、红土夯成的墙体,门的两侧一左一右分别是鸡窝和鹅棚,院子西侧一拉溜分别是两间柴房兼厨房,猪圈和厕所,大门朝东,大门北侧是粮囤,底部两侧用石块或砖垒砌成三十公分高的矮墙,上面用石板或木头架起来,这样既能保持干燥通风,也能防止雨雪使粮食受潮,一个囤是那种柳条编的那种,顶部用谷杆编的那种草栅子盖着,下面是防雨塑料布(这各囤成本低,但容易被老鼠咬);另一个是水泥制成的缸,顶部两个半圆形的水泥盖,缸的底部有一个用来往外放粮食的孔,盛满粮食后要用裹着塑料布的木塞堵好,这样的囤老鼠进不去,但成本高,一般家庭用不起。靠近东院墙的地方是地瓜井子,是放地瓜、白菜和萝卜等蔬菜用的。
我抱着猫刚回到家里,没等我放下它,它就顺着我的手臂一下就跳到了院子里,使劲抖了下身子,又伸了伸爪子,好像要把旅途中的所有疲惫和被关在旅行包里的那种憋屈都抖擞干净,然后迈起它那迷人的猫步,用它那双深邃的双眼从主屋开始‘扫描’这个陌生的新家。从主屋出来,它先来到鹅棚,两只大鹅先是往后跑了几步,又返回身来,张着翅膀,伸着头“哦!哦!”地叫着向猫发出警告,可是刚出满月的小家伙竞然一点都不害怕,若无其事地叫了声就走开了,来到鸡窝的境遇可就不一样了,两只老母亲在大公鸡的保护下,“嘎嘎”地叫着往后退,大公鸡则伸着它那又尖又硬的喙,身体前倾,后脖颈上的毛向前竖起,两只爪子用力蹬着地,紧夹着它那对彩色的大翅膀作出防御的姿势,吓得小猫(可能当时小猫太小战斗力比较弱)“喵呜”一声扭转身子,翘起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我们家的小狗(当时我们家的大黄也是刚刚满月,肉墩墩地很可爱)倒是和它玩了一会儿,两个小家伙,你瞅瞅我,我瞄瞄你,都往前凑了凑,看着狗儿那个憨劲,小猫也忍不住用它灵巧的小爪子拍了拍小狗的头,一下,两下,三下,小狗再也闷不住了,“汪!汪!”地叫了两声,扑上去和猫扭打在一起,最终还是打不过猫,灰溜溜地跑掉了。这样,小猫的‘巡视’工作正式结束,也进一步熟悉了生活环境。接下来的几天,和家里的这些‘原住民’又发生了一些小摩擦,但最终都各自安好。唯一例外的是长期盘踞在我们家地下的老鼠家族,在此之前,他们可猖狂了,大白天就肆无忌惮、大摇大摆地在人面前来回穿梭,偷吃粮食和蔬菜,每天晚上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有时候偷的粮食多了,粮囤里的粮食形成坍塌发出‘哗哗’地声响,父母干瞪眼,一直找不到有效的办法。这回可好了,我们家有猫了,每当吃饭时,我总是把自己舍不得吃的沾了菜汤的馒头,偷偷地喂给小猫吃,盼着它快快长大,能给家里做贡献。
就这样大约过了四五个月吧,小猫长得更好看,也更加健壮了,一天,母亲早上起来抓了一把玉米粒撒在院子里喂鸡,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来跟鸡抢粮食吃,正在屋里吃早饭的我们突然听见院子里的鸡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惊着一样四散奔逃,出去一看,原来是小猫不知什么时候跑出去,自己逮了一只麻雀正“呜呜”地边叫边撕咬着,“太好啦!终于能逮东西啦”,全家人都兴奋起来。自那以后,小猫陆续地又逮了几只稍大一些的老鼠,本领越来越强,我们家的老鼠终于消停了,家里晚上也安静了许多。
母亲非常高兴,见人就夸,我们家的猫管用,能逮老鼠啦!慢慢地,就有邻居上我们家来借猫了。有拿我们小孩子喜欢吃的零食的,有送自己家里种的蔬菜的,还有送鸡蛋的。总之,不管用几天,没有一个空手来借猫的,没过多久,我们那一块的老鼠就少了许多。我家猫的捕捉技术也更加熟练,它一旦发现目标,就会微微弓起那满身虎纹的脊背,四条健壮有力的小腿紧绷着,像经验丰富的猎人一样,缓缓地悄无声息地向老鼠靠过去,达到一定距离,便会突然加速,高高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 优美的弧线,如同离弦的箭,“嗖!”地一下就到了老鼠近前,两只爪子一伸,就像两把钳子一样死死地抓住老鼠,让它无处可逃。不光这样,捉住老鼠后,它还戏耍一番,一会儿将老鼠高高抛起来,等老鼠落到地上准备跑时,它又用爪子抓住老鼠尾巴再给拖回来。一会儿老鼠装死,它就用爪子一下一下地拨弄人家,就是主老鼠既跑不掉,想快死也死不了,弄得老鼠满屋窜,只到老鼠不是给玩死,就是被吓死才罢‘手’。每当此时,我和妹妹就站在一旁像看猴戏一样,这也给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们的童年增添了许多乐趣。
随着农村生活条件的改善和灭鼠技术的进步,用猫捕鼠的习俗逐渐被淡化,但也反映了在那个特定历史时期农村群众应对生产生活问题的智慧。如今,猫已经完全变成了人类的宠物,用猫捕鼠的做法最终成为一代人的集体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