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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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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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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渡口向海而生

汕头开埠文化陈列馆,在阳光中静立。灰白的墙,拱形的窗,巴洛克风格的装饰纹样,分明是西风东渐的产物。我站在馆前,仰视这栋建筑,它不言不语,却已将历史的沧桑镌刻在每一块砖石之上。

入门处,一位老者正低头整理宣传册子,见我进来,只微微颔首,便又继续手中的活计。馆内光线柔和,空气中浮动着旧纸张与木器混合的微香,那是时间独有的气味。

玻璃柜中陈列着当年的条约文本。纸已泛黄,墨迹却依然清晰,一笔一画勾勒出城市的命运转折。1860年,汕头开埠,自此潮汕平原向世界敞开了门户。我想象着当年外马路一带洋行林立的景象,各色人等在埠头忙碌,各式语言在空气中碰撞交融。

二楼展厅里,一幅巨大的老地图吸引了我的目光。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商行、码头、领事馆的位置。我的手指在空中虚划,试图寻找今日尚存的遗迹,却发现大多已经湮没在时光洪流中。只有少数老建筑,如这陈列馆本身,侥幸存留下来,成为历史的见证。

那些老照片尤其动人。头戴斗笠的苦力弯腰背负货物,西装革履的洋商站在堆满茶叶箱的码头前,缠足的女子怯生生地望着镜头。他们的目光穿透百年时光,与我对视。我忽然意识到,历史不只是教科书上的年月事件,更是这些具体而微的个体生命体验。

一个玻璃展柜里陈列着当年的货币,有墨西哥鹰洋、西班牙本洋,也有清朝的银锭铜钱。货币的混杂印证着这里的商业繁荣与国际交往。旁边展示着潮汕人下南洋的路线图,箭头指向暹罗、马来亚、爪哇。多少人从这里出发,背井离乡,在异国他乡打拼,又将侨汇寄回故乡,改变了这片土地的经济与文化面貌。

就在这幅路线图下方,一组褪色的旧照片静静诉说着更具体的故事。那位在暹罗经营米行发家的陈姓商人,当年正是从汕头港搭乘红头船南下,用十年光阴从码头苦力成为商界翘楚。功成名就后,他回乡捐建了百间“骑楼式”商铺,既为族人提供生计,更塑造了小城独特的建筑风貌。展柜里一枚泛黄的侨批上,工整的楷书写着“今寄银元五百,用于乡塾修缮”,落款是“爪哇岛 不肖子阿强敬上”。这些薄纸背后,是无数个这样在异乡拼搏、心系故土的潮汕儿女。

最让我动容的,是展厅一角记录的泰国政治世家传奇。照片上身着戎装的泰国前总理他信·西那瓦与英拉·西那瓦兄妹,其祖辈正是清末从潮汕地区移居暹罗。他们的曾祖父初到泰国时以卖水果为生,经过几代人的奋斗,这个家族不仅在商界取得成功,更培养出两位国家领导人。陈列馆的说明牌上写着:“潮汕人下南洋的历史,不仅是谋生史,更是一部融入当地、反哺家乡的传奇。”

最令我驻足良久的,是一组潮绣精品。金银线在绸缎上游走,勾勒出花鸟虫鱼的生动形态。潮汕女子的巧手,将时光绣入作品,让瞬间成为永恒。这些绣品曾经远销海外,成为西方贵妇珍藏的东方艺术品。如今它们静静躺在展柜中,依然光彩照人。

走下楼梯时,我看见墙上的一句话:“向海而生,敢为人先。”这八个字,或许正是汕头开埠精神的精髓。海洋给予这座城市开放包容的胸襟,也赋予潮汕人勇闯天涯的胆识。

步出陈列馆,阳光正好。外马路上车水马龙,现代都市的喧嚣扑面而来。我回头再望一眼这栋老建筑,它在高楼环伺中显得低矮而沉默,却自有一种不可忽视的存在感。

望着街角那些由南洋侨胞投资建设的骑楼群,我忽然明白:这些建筑不仅是物质遗产,更是一座座无形的桥梁。它们连接着汕头的过去与现在,沟通着潮汕与南洋,也延续着那份“向海而生”的精神血脉。

历史从来不是尘封的过去,而是流动的河,从往昔蔓延至今,流向未来。开埠文化陈列馆就像河中的一座桥,连接着汕头的前世与今生。而我们每个人,既是观桥者,也是筑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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