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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剑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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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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犁痕

农博馆的灯光昏黄,照在那些古老的农具上,竟像是从黄土里渗出来的光。我踱进去时,正遇上一群学生围着玻璃柜里的碳化谷粒叽叽喳喳。那些七千年前的种子,黑黢黢地蜷缩着,比现在的小麦瘦小得多,却硬是撑起了整个仰韶文化的肚皮。我忽然想到,人类文明的根基,原来就是这些不起眼的谷粒。

第一展厅摆着新石器时代的石斧石铲。解说员说这是"农业的曙光",我却在想,当初第一个想到把石头绑在木棍上的人,大约是被饥饿逼急了。那些石器边缘磨损得圆润,不知刨过多少黄土,又刨断了多少原始人的指甲。站在这些石器前,我突然明白,人类与土地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艰难的对话。

商周的青铜农具在恒温箱里泛着青光。有把耒耜上刻着饕餮纹,狰狞的面目已经被泥土磨得模糊。想来当年用它耕地的奴隶,是没工夫欣赏这些花纹的。他们弯腰的姿势,和今天插秧的农民并无二致,只是脊椎骨承受的重力,从青铜换成了钢铁。这让我不禁思考:几千年来,农具在变,但农民的腰,似乎从未真正直起来过。

汉代铁犁铧排成一列,像一队沉默的老兵。最大的那个犁头足足有三十斤重,我试着比划了一下,手臂立刻发酸。标签上说这是"耦犁",要两头牛才拉得动。不知多少头牛,在这铁家伙后面累吐了血。看着这些犁铧,我突然意识到,农耕文明的光辉,是用无数生命的汗水与鲜血浇灌出来的。

最触目惊心的是那架唐代曲辕犁,犁辕弯得像张满的弓。玻璃柜里的卡片写着"农业技术重大革新",我却看见无数个杜甫在《兵车行》里写的"禾生陇亩无东西"。这木头和铁的组合,翻动了多少土地,就翻碎了多少人的骨头。站在这里,我忽然明白,所谓文明进步,往往伴随着难以言说的代价。

宋代的秧马静静地站在角落,木头已经发黑。这物件长得像小船,农民跪在上面插秧,膝盖不至于泡烂。展柜里还配了《耕织图》的复制品,画上的农人笑容恬淡,可我分明看见他们指缝里的泥永远洗不干净。这让我想起老家那些至今仍在田间劳作的乡亲,他们的手,和画上的何其相似。

走出最后一个展厅时,夕阳正透过玻璃幕墙,把那些农具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老人蹲在博物馆门口卖煮玉米,铝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响。我买了一个,咬下去满嘴是去年的陈粮味道。这味道让我想起小时候在奶奶家吃的玉米,那时的玉米,似乎比现在的甜。

馆里的犁铧在灯光下继续生锈,而地里的麦子,又要黄了。站在博物馆门口,我突然明白,农耕文明就像这些农具一样,终将成为历史。但土地不会消失,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养育我们。只是不知道,当我们的后代站在未来的博物馆里,看着现在的联合收割机时,会不会像我今天这样,感受到土地与生命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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