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管成林
这些时日,一群不请自来的野猫,悄悄住进了我家。约莫五六只,由一只黄花猫领着,每日在我家悄无声息地进进出出。好在它们似乎通晓人情世故,并不胡乱造次,大多时候,只安分地待在负一楼那一片属于它们的天地里。
我家的负一楼,是个百来平米的独立世界,有厅有房,有门有窗。一扇门通向屋外,一道楼梯连接着楼上的人间烟火。只因平日我们从一楼出入,这地下的一层,便渐渐被闲置了下来,成了寂静的角落。谁知,人迹渐疏,猫影便至,它们倒是寻了个好去处。
说起野猫入住,这竟是十几年前的旧事重演了。那时,也是先来了几只,后来竟呼朋引伴,成了浩浩荡荡的几大“帮派”,各自盘踞一方。夜深人静时,常能听见它们在楼下追逐、撕打的声响。起初我也由着它们,心里盘算着,正好借它们之力,肃清家中的鼠患。
果然,猫威所至,老鼠销声匿迹。它们便俨然以功臣自居,在负一楼扎下根来,一住多年。后来,实在是闹得不成样子,几伙猫竟将“战火”从楼下蔓延至楼上,直至有一天,在我床褥上上演全武行,被我逮个正着。这下,契约算是单方面撕毁了。我只好抄起扫帚,将它们尽数驱逐,而后紧闭门窗,任它们在窗外如何凄切叫唤,也硬起心肠不再理会。在我想来,人与动物之间,也自有一道界限,越了界,便失了共处的根基。
此后多年,猫影渐稀,只在院落墙角,偶见一两只旧识身影掠过,不知它们又在何处安了新家。
没想到,这个秋天,它们竟又回来了。我起初很是纳闷,它们是如何寻回这条旧路的?前几日,我特意下到负一楼探查,才恍然大悟。原是岁月侵蚀,风雨消磨,一扇窗的插销已然松动,想必是这些执着的生灵日日推撞,终是撞开了一条缝隙,也撞开了这段中断了十数年的缘分。
眼前的这群猫里,会不会有当年的老住户呢?或许是有的罢。猫的寿命,不过十三四载。若按此推算,当年那声势浩大的一群,能活到今日的,恐怕已是凤毛麟角。若非它们中还有“老马识途”者,又怎能如此执着地寻回故地?而且,它们此番归来,竟似吸取了前车之鉴,二十多天来,只在负一楼活动,从未踏足楼梯之上。自然,我也每日将楼上的房门关紧,断了它们的念想——即便上楼,也不过在过道里徘徊片刻罢了。
野猫之“野”,在于那份无拘无束、自谋生路的天地性。它们每日以何果腹,我并未留心,只觉它们总是忙忙碌碌,身影匆匆。有时心下不忍,我和妻子便会端些残羹剩饭,放入门前给它们备好的一个搪瓷盆里。不料,它们的口味竟挑剔起来,寻常饭菜是不屑一顾的,非得用鱼汤拌过,才肯赏光。即便是鱼,也只吃那煮熟、调了油盐的。想起“猫不逮鼠”的戏言,看这光景,倒有几分可信了。
住得久了,它们的胆子也渐渐大起来。天气晴好时,会踱到门前,将两只前爪软软地搭在地上,整个身子伏下来,眯着眼,安然享受阳光的抚慰。有时,也静静地望着邻家孩童嬉戏玩耍,那眼神里,野性渐褪,竟有几分家猫的温顺神情了。
猫鼠确是天敌。自打十几年前野猫初来,家中的鼠患便绝了迹。即便中间它们被逐的这许多年,楼上楼下也依旧清静,再无鼠辈敢来侵扰。如今这群“胡汉三”又回来了,想必老鼠们更要闻风而逃,避之唯恐不及了。
时令已过霜降,风里带着凛冽的寒意。这个冬天,它们大抵是不会走了。待到明年春夏,乃至后年、大后年,它们大约也愿意将这里当作长久的家园,甚至在此生儿育女,繁衍一代又一代。
也罢,那负一楼空着也是空着。我本也不信什么“猫来穷”的老话。只要它们守着我们之间不成文的“契约”,安安分分,不逾底线,便由它们去吧。
天地之大,能为这几缕自由的生灵,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角落,让这寂静的负一楼,多几分生机与暖意,想来,也是一点小小的缘法。光影斜照,猫影蹁跹,这人间烟火的一角,倒也因为这无声的陪伴,而显得愈发温柔、丰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