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老哈河

老哈河真的很老

像掌心里的鱼骨化石

和抽屉里的线装书

以及印象里那些沧桑的事物

世人用最朴素的词语称呼他

每一次命名都是一次重生

剥开盘根错节的年轮

剥去骨子里的坦荡与苍凉

剩下的依旧是一副老样子

日光月华在眸子里肆意流淌

养育五谷的忠诚牛羊的肝胆大地的良心

他奔腾了千年万年

始于一滴泉奔流到海的夙愿

他的脉搏连着草木的脉搏

他的皱纹与山川褶皱浑然一体

你无法解释一条河的命运

就像我的血液回流到我的心房

河是无罪的

他偶尔摧毁城池良田道路

也吞噬人类的无知与无辜

河是有信仰的

活着，就要奔腾不息

河是鱼的房子

每条鱼都需要一副坚实的铠甲

河是浮生之镜

照出英雄豪杰泪凡夫俗子相

以水为邻，该多么幸运

渔猎的先民，游牧的后裔，移民的子孙

竟然拥有整条河的赐予

遥望兴隆洼的第一缕炊烟

红山日出，玉龙与诸神共舞

夏家店的祭祀大典余韵未了

小河沿从桃花源步入莲花池

狗泽都的血色沙场连着绿色牧场

顺流而下的白马，飓风般的铁骑

统治者的心事，拓荒者的血汗

马背上的原野如此辽阔

一个个王朝踩上马镫，跌下神坛

你听，谁在唱老哈河水长又长

无数次泛滥，塑造了一条河

1962年夏天，老哈河仰天长叹

大口吐出一片汪洋与悲凉

祈求一条河的驯服是徒劳的

世人不得不给他戴上一道道枷锁

汹涌被下了咒，波涛被拦住去路

醒来的土地不再拒绝生长

你听，谁在唱风吹稻花香两岸

像老朋友重逢

我重重地拍打他的肩膀

嘿，老哈河！

他呲牙咧嘴，很疼的样子

他和两岸湿润的土地一样

喜欢向下扎根向上生长的植物

喜欢怀抱里依偎和奔跑的动物

喜欢浇灌和燃烧

像一尾鱼面对一条河的纯净

像一张渔网面对一条河的富饶

我赤身曳着河水在阳光下奔跑

人们惊讶地发现

河的光芒烙印在古铜色的臂膀上

那些笔直，蜿蜒，洁净，污浊

司空见惯的生活深一脚浅一脚

涛声四起，在冰面上回响

如同老榆树重重叠叠的眼神

如同河滩上反反复复的蛙鸣

雁阵掠过经天之云

鸭群趟过灵魂之河

一场刮了三十年的季风

抽干了老哈河最后一滴血

把他苍白的肢体掼到干涸的河床上

狠狠地踩，老哈河欲哭无泪

他已卑微到鞋底以下，污泥以下

除了袒露心迹，拿什么献给他的爱人

一条河的落魄和一个人的潦倒

如此相像，如此彻头彻尾

很久很久以前过河，要等冬天

很久以前过河，要用船

不久以前过河，一迈步

一条河的轮回简单而直接

在冬天睡去，在春天醒来

天空才是他最初的源头

饱满的雨季成为老哈河的福音

发酵的春雷唤醒他的春梦

水库打开酒窖

窖藏的河水倾泄而下

整条河道烂醉如泥

马奶酒和马兰花的清香四处飘荡

在两条河的交汇处扶鞍远眺

连绵的沙地布满隐隐约约的道路

向前，又是一条大河澎湃

我愿意和他一道打马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