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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呈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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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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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曾相识燕归来

  己过去三个多小时了,贺喜坐在轮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燕子,燕子在巢边盘来旋去,他不进屋,它也不进窝。

  耳顺之年的贺喜尽量回忆着。燕巢应是由两只燕子花了近十天筑起来的,哪年贺喜他爹的小厂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沐浴着金色的阳光,建厂的第二年便盖起了五间大瓦房,成了村里先富起来的那批人。高中毕业后的逢喜也进了父亲的厂里帮忙,正是在这里,认识了那个改变他一生命运的女人,大他五岁的出纳兰芳。

 从此他们成双成对的身影出入在车间、办公室、食堂及工厂每个角落。他们的音容笑貌停留在同盟县城的每条大街小巷。花开时她陪着他笑,花落时他陪着她哭。她是那么的完美,完美到没有一丝缺点,包括她那大5岁的成熟,她生气时的个性,撒娇时销魂,就连她左手中指上那颗黄豆般大小的黑痔,都是那么地性感。两年内他觉得拥有了世界上全部的爱情,幸福滋润了着二十年来身体内的每个细胞。

  贺喜依旧盯着燕子和巢 ,继续追忆着。那年荷叶钻出村东池塘的时候,他们拥挤的小巢里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逢喜的父母原本也是有两个孩子的。在他9岁那年的暑假,东地池塘的荷花次第开放了。7岁的弟弟和村里的几个孩子偷偷跑去池塘边看蝌蚪。他的弟弟失足滑了下去,当村民把池塘里的水抽干找到尸体时,逢喜的父母当场哭晕在了泥水里,在经过这次打击后,他的母亲常常不分昼夜的跑到池塘边哭喊老二的名字,在村里见到和老二同龄的孩子就强行抱回家,导致本村的孩子都躲着她,本村大人也拿她没办法,只能看好自家的孩子或去找他爹告状,可他的母亲却越走越远,有一次走丢了两三天,最后还是在邻县的一户玉米地里找到的,浑身污垢地正啃着生玉米棒子。

他爹只好将她送进了同盟县精神病医院。

  逢喜至今清楚的记得,那年过完仲秋节,又赏过两场菊花,燕子他们一家四囗在他的房顶盘旋了两日,然后依依不舍地告别西风向南方飞去。

 是年不能忘记的还有一件事。兰芳和一个50岁的人跑了,那是我们当地一个在东北卖阀门的老板,叫李国忠。

 兰芳比他大五岁,贺喜他爹原本是不同意的,但架不任贺喜己死要挟,于是便风光光地订给他们定了亲,当双方家长们计划筹办婚礼后的时侯,兰芳跑了。顺带取走了厂里所有的账款,加上这位在东北卖阀门的老板欠厂里的两年货款,共13万多。

警察虽努力地寻找着李国忠和兰芳,但喜他爹的厂还是倒闭了,在众人的欷歔中,趁着夜色回村种地去了。

燕子极喜清静的。从他爹搬回村里住后,家里的燕子再也没回来住过。

 那年贺喜刚满22岁,他爹已从厂长到农民的角色中适应过来了,贺喜却依旧在失恋的泥潭里痛苦挣扎。你为什么要走?你真的爱过我吗?梦里梦外都是兰芳的音容。有次喝醉后曾见到过兰芳一次,她哭啼啼说是被李国忠逼迫的,求贺喜去东北抚顺救她回来。为了能再次见到她,便开始大量喝酒。然而小芳却被李国忠藏了起来。

于是贺喜又哭着闹着要去抚顺,这时从派出所得来消息,找到了被那个老板赶走的前妻。据李国忠的前妻所诉,兰芳是她前夫有计划安排进贺喜他爹厂里的……骗到的钱早已还赌债了,前妻说和李国忠己经失联了,听说被放高利贷的混混打断了腿,也有可能死了,反正联系不上,还有他和兰芳也分了,这种垃圾希望他真死了。

警察:据他前妻提供的线索,李国忠早己改名李金诚了,我们理解你们的心情,这个案件我们不会放弃,一直在跟进,应该很快就能抓到的。

 警察都一无所获,我们要振作起来啊孩子,逢喜爹跺着脚吼。

“忘记一断感情的唯一解药就是,下一断感情”邻居家资深恋爱高杏花给贺喜爹透露了一句话.

于是他爹便开启了后半生只到死都在努力的新事业,到处求人给儿子说媒,当年男女比例还未失调,再有他爹当厂长时没少帮助村民,加上提着礼挨家挨户,近朋远亲戚的到处低三下四的求人,在他爹佘生的25年间,断断续续总有人介绍对象。

先年介绍的还都是正常人家的闺女,可凭他爹用尽全力的软硬兼施,贺喜是寻死觅活的就是不去见。哭喊着说等小芳会回来。随着岁月的冲洗,对小芳的思念稍有松泄,总算被父亲以死相挟勉强同意相亲,但介绍的又大多都是离婚或嫁不出去的女人。贺喜又是挑三拣四的不同意。有次喝多了跑到一媒人家里大闹,说给他介绍了个带孩子的婊子。等他爹赶过去喜哥己醉倒在地,不省人事了,他爹拉平板车给他拉回了家,此后两三年间是沒人说煤了。

   他爹在家每天都会打骂贺喜,他爹出门见谁都点头哈腰陪笑说好话,只为能给儿子讨个老婆。然而又发生了一件事,彻底击碎了贺喜爹的幻想。

  起因是本家的冬梅婶,那天在村里碰到喝过酒去小店买烟的贺喜,好心劝了几句,喜啊,不是婶说你,你爹都快70了,能不想抱孙子吗?你也40多了吧?哪儿还有黄花大闺女等着你呢?你爹厂子没黄的话还好,再说你也沒个正经工作啊,你们家条件在咱附近这几个村算赖了……。开始逢喜还不住点头应合着,“再者说了,那个叫兰芳的就算能回来,她准干净吗?能和一个有老婆的人跑,谁知道在外面又被多少人睡过呢?”

正是这句话把贺喜从模糊的记忆里猛地拉出,重重地扔进了仇恨的大醋缸里,被20年来的酒精麻醉并昏睡的爱情俄然觉醒了。曾经的爱积淀成了20年的愤怒,被对面这个女人仅用半根火柴就点燃了,对面仿佛是兰芳继续骂着,你是个废物,我从没爱过你,我就是为了骗你家的钱,我想和谁睡就和谁睡,就是不会让你碰我,你他妈不配……。熊熊地火焰在方圆百里的空气中围绕着贺喜嗞嗞燃烧。越烧越旺,忽地一拳砸在兰芳的鼻子上,女人一声惨叫就倒进了鲁达开的油酱铺,酸的,咸的,辣的尝了个遍。化身鲁达的贺喜将进一步,屈身正想把后两拳补齐,这才看清倒在地上的变成了冬梅婶子,酒陡然醒了,人立马蔫了,贺喜软在地上堆作了一团,像一坨稀狗屎。

冬梅住院花了贺喜他爹三年的卖粮钱。被他爹吊在房梁上用驴鞭打的躺床上半月,能下床后,腿一瘸一拐好长时间才恢复正常。

 燕子回来了,还是两只,他们在窝里铺了一层新麦桔便住进去了。

 贺喜他爹被气死后。47岁的贺喜终于自由了,世界上再也没人逼他去相亲了,再也没人管他喝酒了,再也没人催他出去干活了,

 他爹走后的前两年,贺喜还跟村里的男人去工地断断续续干上三五月的活儿,后来就是干几天就歇两月,反正光棍一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无非就是赚个下酒菜。其实后来也没人愿意带他出去了,在工地也是喝,宿舍床下不离酒,半夜喝了当水喝,早餐也是酒替代,哪个老板敢用?所幸家里有4亩多地,靠承包费也不耽误打五六快钱的零酒。越懒越穷,越穷越懒。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社交,也没有了礼上往来。他爹留下来的五间瓦房因年久失修,东边的房间己经漏雨了,于是贺喜近两年唯一的劳动就是挪到西边的房间住。屋门常关,平素喝了睡,醒了喝,倒也落的清静,本来燕子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可以长久地亨受着悠闲的时光。可怜祸不单行,贺喜那两条曾经受过伤的腿又因过度喝酒出了问题,开始疼,不在意也没钱看,终于瘸了,出门买烟酒都成了件困难的事。责任田的承包费已不足以吃药喝酒了。多亏了国家的利好政策,村里帮他申请了低保。民政局送给他的一部轮椅,续上了他与酒的不解之缘。喝酒也提升到了新的等级,无须配菜了。

  为什么今年只飞回一只燕子呢?应是去年那家燕子其中一个孩子吧?他的母亲呢?若不是,他们一家回来怎么办?贺喜甚至怀疑每年投奔自家的燕子都非是旧年的。纠结着,问遍了烟盒里的每一根烟,回应的只有满头烟雾。

  一场春雨后的第二天,贺喜在去镇上买酒的路上车倒在了路边的浅沟里,以前都是在村里买,可现在都不赊给他了,估算着低保的救济款也该到账了,到镇上取出来顺便打点酒。通往镇上的是水泥路,平坦也不滑,是酒后打盹自己开进去的,脸被枯枝挂破了⺇道红痕,用手一抹,恰似用红笔精心画出的一副孔雀开屏,甚是别致,身上却满是污泥,加上酒臭,使过往路嗤之以鼻,无人施以援手。总是有好心人的,贺喜是被开车路过的一位大哥拉上来的,车就临时停在靠近路对过,乡村的道路很窄,车占了路的一大半宽度。好心的大哥下车走过来把他连轮椅一并拉了出来,这位大哥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那怕略小自己二岁,但无论从气势上或行为上,总要喊哥的。大哥高大微胖,衣着讲究,举手投足间挥洒帅气,年轻时不知要迷倒过多少怀鹿少女,贺喜手里拿了一截树枝刮着自己身上的污泥,抬头道了声谢谢,大哥摆手微微一笑,喝酒了吧,以后出门带个伴。说完转身走到车旁,敲了敲副驾的车窗,缓缓开了个缝隙,帅气好心的大哥用优美的男中音温合地朝着副驾里说了句:“老婆,纸巾。”余音末落,从车窗上部伸出一条白皙纤细的手,已有细纹的食指和中指间夹了几张纸巾,男人接过纸巾,抬脚优雅地擦去鞋上的泥土,绕过车头,上车飞快地离去了,贺喜久久地楞在了轮椅上,当女人递给男人纸巾后,手指撤回窗内的那个瞬间,贺喜分明看到女人的中指上,有颗黄豆般大小的黑痔……。

  贺喜作梦都想再见到兰芳,却不想在这时见到她,特别是自己最狼狈之时。她怎么会看得起一个靠国家低保养活的废物呢!没人能看的起他这泡臭狗屎,他也不怕别人看不起,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唯独怕兰芳看不起他,那怕是一个吃过牢饭的兰芳。何况出狱后仍比他过的好的兰芳。他又觉得那不是兰芳,兰芳是食指上有痔的女人,但食指上有痔的女人不一定是兰芳,又没看到她的脸。他又想吃过牢饭兰芳怎么会比自己过的强呢?想到这里,贺喜扭过头朝着没影的汽车哼哼冷笑两声,摇着轮椅继续向着酒香飘飘的镇上去了。

  艳阳高照在精神病院病房窗外的梅花上,花瓣上的残雪正在已经消融,一靠窗的老媪側身呆呆看着窗外:“白花落了,红花开了,真好看。亢村的瞎小根说我只有一个孩子,还是和尚命。他是瞎子,他是看不见我家老二那天去他姥姥家了……”随即朝门口喊道“喜他爹去咱妈那把老二接回来呀,明天就开学了……”

 贺喜拿起窗户上的一块镜片,接近三角形的,只有核桃般大小。贺喜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已经好多年没去看望过母亲了,原本院子里有口压井的,边上是个用几块青砖支起来的石板,做洗漱台用的,洗淑台上放着洗衣粉,香皂,还有母亲梳头用的一把梳子和蓝球一样大的一面圆镜子。

母亲住院以后,梳子和镜子几乎失去了工作机会。有次相亲被我拒绝后,正有洗衣服的父亲把镜子用力投了出去,父亲己多年没打过篮球了,没砸到站在屋门口的我,飞偏正中窗扇木上,圆镜的下场和我家的命运一样,碎了满地。岁月只留下这一块小小的三角形。碎片里只有我一个人,还没核桃大我,脸上布着核桃壳般深浅的皱纹,头发也不知何时竟全白了。

贺喜抬头又望了眼巢旁的那只燕子,已没有了疑惑,燕子的头发是黑色的,绝非是以前的燕子!

 想起母亲的贺喜,把酒戒了,彻彻底底地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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