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白居易的这首诗道出了几千年来固化的农耕文化和世代农人的坚辛。我生长在豫北农村,祖辈都是农民,所以,我还是有些许发言权的。
当刷卡可随时灌溉,当万亩良田十天左右就能被联合收割机全部变成麦秄,标志着新农村新农民已经结束了几千年的耕作方式,农民已不再靠天吃饭,九零后成了第一批不用种地的新型农民。这些诗王白居易是不会知道的,那些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用流汗浇灌五谷的历代农人也是不会知道的。
从我有记忆起,爸妈就起早贪黑地在土地里刨食,我上肓红班起就开始在家做家务,农忙季节还要往田地里给父母送饭送水。
那些年农村小学和初中除了有和城里一样的寒暑假以外,还多了个麦收假期,从小满到芒种前后约十五天左右。但同学们并没有因为离开枯燥的学校而感到兴奋,相反的是个个愁眉苦脸的,大家认为只不过换了个写作业的环境而已,不同于能肆意玩耍寒暑假,麦收假有干不完的活在等着我们。麦假在家我要做饭、刷锅、还要喂我家的十来只鸡、十几只鸭,一头大黑猪。那时鸡的基因里还保留着鸟的残余功能,鸡白天在院子里自由活动,到傍晚会借助砖茬的院墙“飞”到屋顶再“飞”到高高杨树叉上睡觉,为的是躲避黄鼠狼的伤害。那头黑猪白天黑夜都关押在院墙外面猪圈里,年少时的它是不甘的,仗着没那么肥胖的身躯经常跳圈,害的我们全家四处寻找。父亲那天连问了几根彩蝶烟后,说是猪应该是发情了,就找了个游街劁猪的给它做了绝育手术。由于猪没有亲友,所以术前并没有人签字,当年也没合作医疗,两块钱的手术费还是我爸付垫的,劁猪的师傅打趣道,以后让它用肉偿吧。所幸手术相当成功,让这哥儿们彻底断了情根,像喝了孟婆汤里加的忘情水似的。这个光棍儿余生不再注意自己的身形,放飞了自我,开启吃了睡,睡了吃的懒汉模式。随着体形的越发膨胀,猪圈也越发变的狭小了。数鸭子也是我每天固定工作之一,早上父母刚打开街门,守在门内的十几只鸭子便如弹弓射出的石子似的,一路嗄嗄嗄招呼着其它家的小伙伴,队伍越壮越大,集体向村西的水潭冲去。水潭是鸭子们天然的游乐场、营养的供给站,它们在那里尽情的游泳潜水,捉鱼逮虾,不知疲倦地在凉爽的水里消减着酷暑。当太阳下班时,它们又会成群结队地各回各家。当然也有各别贪玩小朋友忘记回家的时侯,所以每天傍晚各家都会数数自家鸭子的数量,若有缺失,便慌忙跑去潭边找。
当然引小自己三岁的妹妹是麦假工作中的重中之重,父母在屋门口铺了张凉席,妹妹整天就坐在上面自己耍,全天都在我视线范围内。若我去代销店打酱油醋之类,便会背着妹妹去,我瘦小,妹妹偏胖,天又热,累的我汗水直淌,来回几百米的路妹妹不知从我背上滑落几次,跌坐在地上的妹妹无休止地哇哇大哭,我急的也跟着唔唔哭。
其繁苦的麦假中,最不愿意做的就是捡麦穗了。我说的捡麦穗并不是指捡自家地里的,而是学校布置的作业之一,是德智体美劳中的一项。许是老师们怕我们太闲会去河边玩耍,又或是为了培养我们热爱劳动的优良品德。总之每年麦假都有捡麦穗的作业,且是有任务的,每年向学校交十斤至二十斤不等,当然只能多不能少。敬爱的老师啊,难道您不知道吗?我们虽小,麦假何曾玩过一天呢?埋怨归埋怨,任务还是要完成的,不然返校不仅挨骂还要罚站在烈日下暴晒的。可去哪捡那么多麦穗呢?或许你要说了,切,农村在麦收季节,缺麦子吗?凑十斤二十斤不是分分钟的事吗?哎!你是不了解农民啊。
田里小麦收割后,谁家不是遛了一遍又一遍啊,只有农民才知道粒粒皆辛苦的真正含义,做到颗粒归仓是必须的! 打麦场里是定产定量最重要的环节,最后这胜利的果实谁也不可能抢去的。
当然最简单快捷的办法就拿自家的了。可明拿父母不开心,偷拿自己良心过不去,只有一个办法,去阡陌上捡。
那时农村生产路还没硬化,以前的雨水又多,田间小路永远是泥泞不堪的。收获季节的农民,永远盼望着每天都能太阳高悬,哪怕把自己烤晒至枯萎也是开心的。
运输小麦的工具多为驴、骡、牛车,鲜有拖拉机,农用三轮。但无论何种运输工具,走的都是同样凸凹不平且泥泞的道路。难免有麦杆从高高的车斗上颠簸下来,堆儿大的,会停下来用木叉重新挑回车顶,零碎掉落的,司机是看不到的,即使有坐在车顶上压车的人,也不一定看到下面,纵然看到掉落几根也不会停车的,怕的是车陷入泥里造成更大陨失。
我和捡麦穗的其它同学一样,在田间小路上跟着车辆走。发现有滑落的表杆儿,就像发现金银财宝似得快步跑过去,一把抢起来,讯速拧掉或剪掉麦穗便丢进随身携带的编织袋里,整个过程动作丝滑一气呵成。荡漾于心底的喜悦瞬间蔓延到了脸上,感染着每一珠幸福的汗水,在阳光下闪耀出灿烂地童年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