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家岭的风

华家岭的风

高红烈

今年小暑后一天，正是炎炎盛夏时节，酷热难当，小城里热得人昏昏欲睡，我们约了几位好友直奔华家岭而来。登上高高的华家岭，蓝天白云下，任由岭上的凉风吹拂，浑身舒泰，心情惬意极了，我禁不住泼天野吼了一嗓子。

巍巍华家岭横亘于安定、通渭、会宁、静宁四县区交界处，海拔二千四百四十五米。曾经的华家岭山岗裸露，大风呼啸，春天尘土飞扬，寒冬风雪弥漫，“这华家岭的梁子，没有一棵树，没有一滴水，自然，没有一户人家”（张恨水语）。西兰公路像一条巨龙盘旋在梁峁峻岭之上，这是前放前后贯通西安和兰州的唯一大通道。荒凉的华家岭是挡在东来西往行人车辆面前的一道难以逾越的可怕路段，多少商贾行旅黯然神伤，仰天长叹。

著名作家茅盾先生曾在《风雪华家岭》中记述了1940年5月中旬被风雪困了三天三夜的往事。当时寒风刺骨，大雪纷飞，一百来号人挤在华家岭招待所挨饿受冻，天稍一放晴又是铲雪又是推车，“华家岭的厉害，算是领教过了。”

新中国建立后，为了彻底根治这条“拦路虎”，甘肃省决定大面积按山系营造“华家岭林带”，以华家岭为中心，沿西兰、华双、漫会公路及其支梁植树造林。当时，定西、通渭、会宁、静宁四县数万干部群众响应党的号召，喊着“大干一百天、把华家岭变成花果山”的豪言壮语开进了华家岭，红旗招展，喇叭声咽，群山沸腾了。人们自带干粮，挖坑栽树，精心呵护，补植补造，手掌磨破了，嘴唇结满了血痂，但一棵一棵嫩嫩的树苗把根扎在了黄土地上，绿色的希望随风传遍了千山万壑。四年时间，西兰公路两侧建成了一百千米长的杨树林带。以后的三北防护林，天保工程，退耕还林还草，华家岭人抢抓机遇，因地制宜，插扦育苗，挖水平台，种草种树，整修梯田，封山禁牧，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和汗水，树苗一年比一年稠密高大，林带一年比一年拓展扩大，濯濯童山披上了绿装，还引进云杉、樟子松、油松、侧柏这些常青树，配置柠条、沙棘，逐步淘汰遭受病虫害而枯死的杨树，更新了针阔混交、乔灌搭配的苍翠林带。华家岭林带是陇中几代人艰苦奋斗的结晶，是数十万干部群众用心血和汗水浇灌而成的。他们吃住在山岗，战斗在林带，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守护着这片绿色。经过五十年的建设，华家岭林带已经成了甘肃中部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如今的华家岭，与先生笔下的华家岭几乎是两个世界，长达三百千米的十六万亩绿色林带蜿蜒交织在公路两旁，山顶戴上了帽子，山腰系上了带子，绿树草场郁郁葱葱。老杨树虽然死了，砍了，代之而起的是一丛丛次生小白杨和新栽的云杉、樟子松、油松、沙棘，白杨树叶闪闪发光，在轻风中啪啪拍着小手。华家岭惠风和畅，生机勃勃，成了人们避暑纳凉的好地方。是华家岭的风吹绿了一山一山、一湾一湾的树林草地。那一绺绺梯田地里的洋芋和地膜苞谷绿油油的，一排排高低错落的树木枝叶婆娑，一片片盛开的紫花苜蓿和沙打旺缠缠绵绵，华家岭的风像一把大刷子，装扮出了这一片绿毯子似的清凉世界。

1995年，国道改道从会宁县城经过后，这条曾经繁忙辉煌的西兰公路逐渐回归平静，现在车少人稀。从安定区宁远镇到通渭县华家岭镇，沿着修葺一新的老公路，车辆在山岭上一路向东，山峦苍翠，树木葱茏，空气清新，绿树成荫的杨树、云杉、樟子松下不时有拖着长长尾巴的锦鸡和一蹦一跳的野兔子跟你打招呼。随着车辆的行进，一幅绿色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我们走走停停，享受着大自然的习习凉风，眺望着掩映于绿树丛中的百姓人家和矗立于山巅之上的数百座风力发电塔，说笑着，拍摄着，把快乐的心情分享给咫尺天涯的朋友们。

华家岭还是一座英雄的山。著名的“华家岭阻击战”就发生在这里。1936年10月22日至23日，红四方面军第五军在华家岭一带顽强阻击国民党二十五万人的围追堵截。敌人还调来七架飞机，在大墩梁上空呼啸着，俯冲着，狂轰乱炸，没有树林遮挡的光秃秃的华家岭笼罩在一片硝烟土雾中。从马营镇到华家岭阻击战遗址再到大墩梁的山头上，红五军浴血奋战，血染华家岭，终于粉碎了敌人的疯狂进攻，保卫了红军会宁大会师，为红军西渡黄河、东进陕北赢得了时间。在这次战斗中，红五军伤亡八百八十七人，年仅二十八岁的副军长罗南辉壮烈牺牲。

青山有幸埋忠骨，山河万里念英魂。华家岭的每一寸土地浸透了烈士的鲜血，血沃草木，见风生长，生长成绵延茂密的绿色屏障。通渭和会宁两个县为烈士修建了两座纪念碑，建立了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眼光抚摸着石碑上镌刻的血色碑文，我脑海中风雷激荡，历史的硝烟和红军战士顽强战斗的画面反复叠映。两座纪念碑相距甚远，但它们正好标示出了当年红军战士阻击敌人的走向。我们踏着英雄的足迹，折了山岭上的青松翠柏，敬献在烈士墓前，深深地鞠躬悼念。

华家岭的风把英雄牺牲的消息吹遍了祖国大地，把英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种进了陇中人民的心田，化成了建设美丽家乡的无穷动力。

行走在华家岭上，无论到哪个位置，都有柔柔的凉风相伴，无论从哪个角度望去，满眼是一座又一座风力发电机组。这多少让人想起了西方的堂吉诃德大战风车的故事。站在岭上的风机，站得高，看得远，似乎是忠诚的卫士在守护着这片美丽的家园。风叶悠悠转动，风变成了电，源源不断的风电为华家岭带来了财富。现在，风机以华家岭为中心，沿周围的山梁向安定区和陇西县不断延伸。

华家岭山高风急，常年刮着呼呼大风，全年可利用有效风速时间超过六千小时。华家岭人慧眼识风，变废为宝，毅然决然建设风力发电场。十一年前，华家岭第一台风力发电机组吊装成功。特别是这三五年唱响大风歌，加大投资建设力度，书写绿色发展答卷，至去年初，通渭风电基地并网装机容量达到一百一十万千瓦，共计发电三十二亿多度，华家岭的风每年为通渭县贡献产值近两个亿。

我依然清晰地记得，华家岭风电奠基的那一天，太阳白花花的，大风飕飕地刮着，山顶冻成了冰溜子，前来参加仪式的人们穿上了黄大衣，山风把领导的讲话吹得高低不成调，像是一个梦。但现在却梦想成真。

华家岭的风吹醒了这片土地。我站在巨大的风机底下，抬头仰望近三十层楼高的机筒顶端，三支叶片像巨人的手臂不慌不忙地挥动着，心灵受到强烈震撼。遥望华家岭，成百上千的风机彼此呼应，在蓝天白云下共同奏响了乡村振兴的大合唱，雄壮的歌声撼天动地，这歌声就是清洁能源，就是绿色低碳，就是金山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