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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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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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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支钢笔

那个秋日的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教室,冬梅却觉得浑身发冷。她颤抖着手把书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课桌上——铅笔盒、练习本、卷了边的课本散落一片,可那支钢笔真的不见了。

那是父亲送给她的英雄牌钢笔。父亲说过,这支笔见证过生死。1979年春天,在收复某高地的战斗中,敌人的炮弹呼啸而来时,父亲的战友扑在了他身上。战友牺牲前,从胸前口袋掏出这支钢笔塞给父亲:“要是能活着回去,让孩子好好读书……”父亲后来也负了伤,腿部至今还留着弹片。

冬梅的眼泪砸在空荡荡的书包上。今天上午的数学竞赛,她特意带上这支笔,仿佛这样就能让父亲和那位素未谋面的叔叔见证自己的努力。谁知从敬老院献爱心回来,笔就不见了。

班主任陈老师听完冬梅的叙述,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她先让冬梅回教室,接着悄悄叫来几个学生了解情况。问话时,她注意到冬梅的同桌陈飞一直低着头,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晚自习前,陈老师站在讲台上,目光缓缓扫过全班五十六张面孔。“冬梅同学的钢笔不见了。”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教室里的空气骤然凝固,“我已经知道是谁拿了。明天晚自习前还回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落的声音。陈飞死死盯着课本,手指把书页攥得发皱。

第二天晚上,离下课还有半小时,钢笔依然没有出现。陈老师轻轻叹了口气:“全体同学到走廊排队。”等教室空无一人后,她关掉了所有灯。黑暗中,她的声音格外清晰:“每个人从讲台前走一遍。这是最后的机会。”

同学们依次走进黑暗的教室,脚步声轻重不一。当最后一个人回到走廊,陈老师重新打开灯——一支钢笔静静地躺在讲台上。

“笔找到了。”陈老师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冬梅,来拿你的笔。”

多年后,冬梅从部队退伍,在基层政府工作。每当夜深人静,她总会用这支钢笔写日记。直到某个寻常的周二,她收到一个没有寄件人详情的快递。

包裹里是一支与她手中一模一样的英雄钢笔,还有一封信。信纸上的字迹歪斜,像是用尽全力才写成的:

“冬梅:我是你的同学。当年那支笔是我拿的。陈老师关灯那晚,我差点就要把笔放回去,可终究没有勇气。后来才知道,讲台上那支笔是陈老师自己的。这件事像根刺,一直扎在我心里。这些年来,我总想着要做些什么来弥补……”

信末没有署名,字迹渐渐淡去,仿佛写信人的力气已经用尽。

冬梅握着两支一模一样的钢笔,当即买了去北京的高铁票。陈老师已经退休,住在儿子家。当冬梅出现在小区门口时,八十岁的老师撑着伞来接她,银发在风中微微飘动。

看过信,陈老师沉默良久,然后从茶几下层取出一张旧报纸。2019年5月的省报,有一篇报道被红笔圈出:农民工陈飞在工地突发事故时推开工友,自己被坠落的钢筋砸中,抢救三天后离世。报道提到,陈飞常年资助贫困学生,手机里存着几十个受助孩子的照片。

冬梅想起那个总是沉默的同桌,想起他擦拭额头汗珠的手,想起他工整却略显笨拙的字迹。原来有些错误,真的需要用一生来偿还。

回程的高铁上,冬梅把两支钢笔并排放在窗台上。夕阳透过车窗,给钢笔镀上一层温暖的光。她忽然明白,这两支笔早已不再是简单的书写工具——一支承载着父辈的嘱托,另一支则见证着救赎的重量。而把它们连接在一起的,是陈老师那份春风化雨的智慧与宽容。

列车穿过隧道,黑暗暂时笼罩了一切。冬梅轻轻握住两支钢笔,仿佛握住了时光里所有未尽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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