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爱在周末清晨骑着电动车拐进米市街,青石板路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街边支着竹竿晾晒被单的老太太笑着打招呼:“又来看你家的小院啦?”我把车停在那扇漆成墨绿色的铁门前,看见租户陈老师正端着搪瓷碗在院子里走动。她家闺女缩在藤椅里背单词,晨光把练习册上的"985冲刺计划"照得发亮。
一
米市街3号院的故事,要从六十年前的青砖瓦房说起。米市街,坐落在东昌古城东门外,从东关桥缓缓走下,沿着驴市口往南,一路走去,便能看到那三排整齐排列的青砖红瓦的漂亮瓦房,我们家的小院老屋就在其中。
1956年开春,县水利机械厂盖的两排仓库及一排办公室竣工。上世纪80年代初县水利机械厂搬迁,此处改为县水利局家属院,原来都是职工福利分房。后来,随着时代的变迁,产权改制,父亲——这位在原水利系统默默奉献多年的老职工,买下了这座小院,从此它便成了我们家的一部分。
小院不大,两间正房,典型的砖木结构,房屋面积不过60余平,宅基面积120余平。院子里的一砖一瓦,仿佛都带着岁月的气息,每一块青砖都诉说着过去的故事,每一片红瓦都见证着时光的流逝。这里曾经充满了生机与活力,邻里之间关系融洽,孩子们在巷子里嬉笑玩耍,大人们则在门口唠着家常,一幅温馨和谐的生活画卷。
二
新世纪的风吹散了青砖瓦房小院的热闹。随着时间的推移,岁月的风霜无情地侵蚀着这座小院。到了2022年改造前,小院早已破旧不堪。墙壁斑驳陆离,像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脸上刻满了皱纹;屋顶的瓦片也有不少残缺,每逢下雨天,屋里便会滴滴答答地漏个不停。院子里杂草丛生,原本平整的地面也变得坑洼不平。最愁人的是没通天然气,冬天得去街口拉蜂窝煤,没通自来水,只能各家各户打压水井。听上了年纪的邻居讲,以前的冬天特别难熬,穿堂风裹着东昌湖的湿气,能把糊窗的报纸吹出窟窿。
由于房屋太过破旧,购买了楼房后一直将它闲置着,想出租却无人问津。2012年我把钥匙交给中介时,小伙子直摇头:"哥,这房子漏风漏雨的,得倒贴钱才有人租。"它就像被遗忘在时光角落里的旧物,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三
2022年春天,一场历史性的变革如春风般吹进了米市街。随着历史文化街区保护整治提升工作的开展,这座古老的街区迎来了重生的希望。
一天,突然接到街道办的通知:"您家房屋纳入保护修缮名单"。没过多久,就发现穿蓝马甲的测绘员踩着梯子量房檐,"您家屋脊的滴水瓦是莲花纹,老物件可别拆啊!"
没几天工程队就来了,穿藏青制服的姑娘拿着平板电脑挨家记录:“咱们修旧如旧,您家砖墙勾缝要用糯米石灰膏。”我蹲在脚手架下看工人补墙,工人们像修复古画般铲除霉斑,腐朽的门窗换上仿古合金框。通天然气那天,九十岁高龄的邻居密叔抹着眼泪说:"烧了半辈子煤球,没想到老了还能享这福。"
四
老屋真正活过来是在2022年秋天,那时老屋修复已完成,一天我正给院角的香椿树修枝,听见有人叩门。穿浅灰针织衫的陈老师牵着穿校服的女孩,说话带着阳谷口音:"听说您家院子离一中近?孩子今年刚考上高一,想租间安静的屋子。"我领他们看房子时,妇人却惊喜地指着西墙:"这面清水墙多适合挂世界地图!"
如今每个周末来时,总能撞见新鲜事。原来的巷口杂货铺改成了咖啡书店,给斑驳的砖墙挂了幅"老城记忆"的解说牌。来到小院最醒目的是女孩贴在窗玻璃上的作息表:5:30晨读,23:00熄灯,每个时间格都打着红勾。
去年中秋回老屋,看见门楣新挂了"重点中学学区房"的铜牌。中介小刘举着手机直播:"家人们看这1956年的老门栓!隔壁就是百年一中老校!"弹幕里唰唰飞过"书香门第""状元宅"的调侃。
陈老师看到我来,特意指给我看窗台上的"985倒计时"台历。"孩子说在这住宿特别静心。女孩说当年刻身高线的小哥哥,现在都是水利专家了吧?"我望着墙上浅浅的刻痕,突然想起父亲常说:"房子和人一样,熬过寒冬总能逢春。"
五
东昌湖的风穿过新修的格子窗,把"985冲刺计划"吹得哗哗响。七十年的老砖墙沉默着,看又一个春天在水泥缝里发芽。
我跨上电动车时,听见咖啡书店传来吉他声,混着油锅里滋啦作响的菜香。老屋的绿铁门在身后渐渐模糊,而门楣上那块"聊城县水利机械厂办公室"的铜牌,正在春日的照耀下,泛起温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