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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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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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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堤上的柳编时光

我记忆里的徒骇河大堤,总是蜿蜒着一丛丛紫穗槐和荫柳。它们沿着堤岸生长,紫穗槐在春日开出细碎的紫花,远看仿佛给河堤镶了道紫边;而荫柳则终年垂着柔长的枝条,在风中轻摇,像极了鲁西人柔韧而耐劳的性子。这些其貌不扬的灌木丛,却是河堤的忠诚卫士,它们的根系紧紧抓住泥土,守护着堤后的万顷良田和千家万户。

紫穗槐,除了洋槐花与榆钱外,亦是家乡的另一张名片。记得上中专时,教学楼西北角的花园中便有一丛。每当花开之际,我总会驻足欣赏,那熟悉的芬芳总让我想起远方的家乡,那个我初次遇见紫穗槐的地方。小时候徒骇河大堤上,紫穗槐丛生,我们称其为"条子",因它们的枝条细长且柔韧而得名,是编织筐篓的绝佳材料。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的老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懂得柳编的技艺。农闲时分,男人们扛着镰刀下堤割条子,女人们就在院中整理枝条。紫穗槐枝直而韧,荫柳条柔而长,都是上好的编织材料。新割的枝条不能立即就用,需先浸入河沟或坑塘中泡上几日。我常蹲在一旁看大人编织物件,只见那些原本青黄的枝条渐渐变得深褐柔软,捞起来时水光淋漓,已乖巧得可随人手弯折成各种形状。

编粮食囤是大事,也是条编技艺中最见功夫的活计。鲁西平原是小麦主产区,丰收之后需用囤储存。手巧的人编出的粮食囤敦实圆整,上下匀称,里外光滑,不撒不漏。编织时,老师傅先要打好双十字花的囤底,然后用麻绳将枝条拢住,使每根枝条翘起,这叫"拢经"。按照囤的高度,要补插经条,每根都在1米多以上。为了编织的粮食囤牢固,粮食囤一般分3-4节,每节高半米,每节分界处一般用较粗的枝条编箍筋。囤大多高1.5米,直径1.2米,能装千斤粮食。为了方便使用,一般的大粮食囤在底部预留一个放粮食用的孔。编这样一个囤,就是熟练的老师傅也要两天的时间才能完成。

我邻居二大爷便是编囤的好手,他坐在院中马扎上,双腿夹住围底,手指翻飞如雀,枝条在他手中仿佛自有生命,穿插压挑,渐渐显出囤的形貌。他用的工具有短把镰刀、锯、剪子、麻绳等。编织的过程严格遵循古法:打底、帮经、圈条、拢经。底打好后,开始往上编帮,这时要根据器具的形状逐渐收口或放口。每编三四圈就要用镰头砸实,让编织更加紧密。编到囤口时,要用较粗的条子做"沿条",沿条要盘绕两圈,然后用细条扎紧,这样囤口才结实耐用。

而粪篮子的编织则另有讲究。这种中国传统农耕社会广泛使用的生产工具,主要用于收集人畜粪便作为有机肥料。制作粪篮子需经选材、浸泡、编织三道工序:选取两年生紫穗槐条为原料,经徒骇河水浸泡软化后,由匠人采用经纬编织法成型。底部采用双十字密编加固以承重,在靠背的一侧编入一个n型腊木肩架,用于在肩膀上背粪篮子。粪篮子典型规格为直径约60厘米、深度近50厘米。

空气中弥漫着水浸枝条的清新腥气,和着泥土味,成为我童年最熟悉的乡味。条编匠以编织粮食囤、粪篮子等为业,从中赚取加工费和利润,养家糊口,维持生计。我们村专业匠人每月可编制20余个粪篮子,每个换取约5-8元钱维持生计。那时的集市上,有专门的售卖点,成为我国一枝独具魅力的艺术奇葩。

最有趣的莫过于见人赶集卖囤。天蒙蒙亮,我便和小伙伴们背着书包上学去。常常遇见本村邻居用地排车拉着四五只大囤,晃晃悠悠行走于晨雾之中。那囤体庞大,仿佛移动的小堡垒,于是顽心大起。瞅准赶集人不注意,三两个淘气包便悄悄钻入空囤之中,让人捎上一段路。躲在黑暗的囤里,听得见外面沉重的脚步声和自己的窃笑声,透过编织的缝隙可见地面缓缓后退。虽只捎过几百米便得跳出来逃跑,但那种小小的冒险与戏谑,却成了如今最鲜活的记忆。

背粪篮子被视为勤劳品德的象征,民间流传"勤上坡,懒赶集,出门背着粪篮子"的俗语,直观反映该器具在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粪篮子就像个沉默寡言的庄稼汉,只知无怨无悔的闷不做声的干活,从不偷懒。在农村粪篮子是最忙碌的工具之一,它一趟一趟,不厌其烦的往家里背来一筐一筐的希望,从不挑三拣四,叫去装啥就去装啥!喂羊的草、喂猪的菜,拾的麦穗,掰的棒子(玉米的俗称),捡的柴禾等;以及地排车不方便时捣运一下收获的庄稼。反正只要是用来捣腾些东西时,一般都会有它的身影。

而今再回家,河堤依旧,紫穗槐和荫柳早已不见踪影,更不见编囤的人家。20世纪90年代后,随着化肥普及和机械化耕作推广,粪篮子使用频率急剧下降。塑料与金属制品取代了昔日的编织品,那种水浸枝条的气息、编织时簌簌的声响,都渐成往事。进入二十一世纪,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出现了许多新型材料家具,一种繁荣多年的手工行业,现已成昨日黄花,逐渐萎缩消亡。目前仅部分民俗博物馆保存有完整器具。

二三十年间,乡村的生活方式和条件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当春风又起,我仿佛还是那个赤脚奔跑的少年,手里攥着风筝线,线那头连着故乡的云。而徒骇河大堤上的每一丛紫穗槐,每一株荫柳,都还在岁月的长风中,沙沙诉说着编织的故事。人哪,就像徒骇河里的泥鳅,钻得再深,也离不开这片泥土。而那些柳条编织的记忆,早已在血脉里扎下了永不褪色的篮筐。

唯有记忆深处,还藏着那个在囤中偷笑的清晨,与那条永远蜿蜒着绿意的大堤。那些深藏在枝条间的技艺与智慧,那些编织在蓝筐里的希望与梦想,都将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留在一代代人的记忆里,成为永不褪色的乡村印记。粪篮子作为农耕文明的重要见证,虽已退出日常使用,但它记录的那段勤劳质朴的岁月,将永远在历史的长河中闪耀着独特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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