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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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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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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听秋雨

雨是夜的信使,携着天地的私语叩响窗棂。当喧嚣渐隐,唯有雨丝在檐下织就诗行,每一滴都藏着季节的密语,等待有心人在寂静中读懂——这不仅是秋的序曲,更是时光写给人间的温柔信笺。

闪电先至,像谁在天幕上划亮一根火柴,瞬间照见尘世的骨架。雷紧随而来,把夜空捶成一面巨鼓。雨,便从这鼓面倾泻——不是落,不是滴,是亿万支银箭同时离弦,射向人间八月的残暑。高温的盔甲被一击击碎,凉爽的风趁虚而入,从窗缝钻进来,贴着我的耳廓说:秋天接管人间了。

我原是梦里行舟的人,却被雨声推回岸上。那声音不是“哗哗”二字可以囚禁,它时而似少年擂鼓,时而似老者低语,又时而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黑夜的黑绸上弹奏无弦之琴。我起身,披衣,开灯——灯光昏黄,像一枚被岁月磨薄的月亮,刚好够照亮自己。窗外,雨丝在光晕里闪烁,像一群偷溜下天庭的星子,正在练习坠落,也练习重生。

一棵香樟站在离窗三尺处,枝桠纵横,像摊开的手掌承接神的赐予。雨鞭抽打,它便颤栗;雨稍歇息,它便舒展。每一次俯仰,都是一次深呼吸;每一次摇晃,都是一次小型的朝圣。我看见那些叶子被雨洗得发亮,旧尘褪去,新绿翻涌,仿佛树木也在换季的衣服里,悄悄退回少年。花草匍匐更低,像一群听懂天命的孩子,不再争高,不再竞艳,只把根须更深地扎进黑暗,换取一点湿润的底气,等待来年再把自己举向天空。

我忽然听见“啪”的一声轻响——一片梧桐叶终于松手,脱离枝头,像一封没有地址的信,被风邮差随手一抛,落在我的窗台。叶脉清晰,边缘微卷,带着尚未褪尽的绿,又镶着一圈金色的预兆。我拾起它,像拾起一枚被夏天遗落的邮票,想要寄给远方的自己,告诉他:别怕老去,你看,连树叶都把凋零当成一次旅行,我们为何不能把岁月当成一场滑翔?

雷声滚向更远的天边,像历史的车辙渐渐隐没;闪电收起了利刃,只留下雨声独奏。此刻的世界,小得只剩一间屋、一盏灯、一个人、一夜雨。我把窗推开一条缝,让雨气进来——它带着土腥味、草腥味,还有远处稻穗灌浆的甜味,像一支无形的笔,在我肺叶上写下“丰收”二字。我忽然明白,所谓风调雨顺,并非只是农人的祈祷,更是大地与天空的私下契约:雨在夜里抵达,光在黎明兑现,万物各得其所,众生各安其分。

雨势渐缓,声音变得细密,像母亲缝补冬衣的针脚,一寸寸把破碎的夜色缝合。我关掉灯,重新躺下,却不闭眼,任黑暗像潮水漫过胸口。此刻,我既是岸,也是船;既是听雨的人,也是雨声本身。我想起小时候,同样的秋夜,祖母把玉米堆进竹筐,说“雨下透了,根就稳了”;想起父亲披着蓑衣走出家门,背影被雨幕剪成一张侧影,像一座沉默的小山。原来,所有的雨都连着记忆,所有的记忆又终将化成雨,落在下一代的屋檐。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不是戛然而止,而是像古琴曲终,最后一根弦的余音袅袅,被夜色轻轻收入袖中。我起身,推窗,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星子们已回到天上,只剩云层被月亮磨出一圈银边。大地被洗得发亮,像一面刚擦过的铜镜,照见我的影子:略显疲惫,却目光清澈。我忽然有了写诗的冲动,却又放下笔——此刻的任何字句,都会惊扰这刚刚沉淀的宁静。不如就让雨自己成诗,让夜自己谱曲,而我,只需做那个默默合掌的读者。

我合上窗,重新躺下。窗外,一片叶子“嗒”地落下,像秋夜给我的回信。我听见它说:

“愿你在闪电中不惧,在雷声中不慌,在雨中学会慢,在凋零里学会生。愿你把这一夜的凉意,存进胸口的小小火炉,等冬日来临,再取出来取暖。愿你来年的收获,从今夜的不寐开始。”

我微笑,侧身,把被子拉至肩头。

雨声远去,心跳渐稳。

我知道,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稻田会泛起金浪,而我会带着这一夜的湿意与光亮,走向更深的秋天,也走向更辽阔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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