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走的那年冬天,天气格外冷。他在此前五十个春天里积攒的温暖,都没能让他度过人生中最寒冷的冬天。这样的冬天每个人都要面对,只是姑父的冬天来得早了些。病痛已将他折磨的不成样子,他比我们更需要春天,但是唯有最寒冷的冬天才能让他解脱。
姑姑的眼泪时而缓缓落下,时而汹涌而出。一个人一生中的眼泪是有定数的,流完就没有了。春去秋来,姑姑不再落泪,她不是走出了伤心,只是她的眼泪流完了。
我们也渐渐习惯吃饭的时候少一个人,说话的时候少一个人,尽管那个人沉默寡言。姑父一米八几的大高个,黝黑的脸庞总是平静的像湖水。那时候,我还只是个瘦瘦的小人儿,坐在姑父腿上就像一个玩具。每当天色渐暗,世界就变得格外空旷,那是属于内向者的时间。姑父做完一天的工作,他几乎沉默了一整天。现在,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坐在他身上的小人儿聊天,乐此不疲,家里人都说我是姑父的开心果。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叽叽喳喳话说个不停的小人儿。长大后我才明白,其实那是一个内向者和另一个内向者之间的心有灵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只是有的人熬着不说,比如姑父,有的人付诸笔端,比如我。我常常在想,那些不曾说出口的心事最后都怎样了。也许她们变成了风,化成了雨,吹老了时光,滴落在心底。
姑父走后,姑姑又多了一重沉甸甸的心事。那是多年以后,姑姑已经当了奶奶,她说小孙子每次见到舅爷爷、姑爷爷都特别高兴,不知道是不是从小没有爷爷的缘故。姑姑是笑着说这话的,我知道她不是在说自己的小孙子,她是在说自己的心事。
曾经的我只能从很浅薄的角度去理解这世间的因果。因为做出错误的选择,所以要独自一人咽下所有苦果。因为当初没有好好珍惜,所以余生只剩下淡淡的惆怅。我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姑父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还会身患绝症。有智者说,此生参不透的,只能向前世或来生寻。这样的说法并不能让人释怀。从此,我对人生和宿命有了更深的敬畏。
姑父在的时候,我们的日子好像天上的云,慢悠悠、轻飘飘的,淡淡的时光里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姑父的离开是一件大事,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经历和至亲永远的分离。一年后的冬天也是格外的冷,奶奶也离开了,我们自始至终都没让她知道姑父的事。我们也没让奶奶唯一的姐姐知道奶奶的事。每次我的姨奶奶从外地打电话来,我们就说奶奶精神头不好,不方便接电话。姨奶奶从不多问什么,我想她已经猜到了答案。
一件大事接着一件大事发生,天空还是那片天空,云还是那片云。死去的人孤零零躺在深深的泥土里,亦或是已经在另一个地方开始了自己的下一世。活着的人依旧三餐四季,冷暖自知。我不得不学着接受离别,原来没有大事发生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
怀念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认真过好自己的生活。我依然喜欢夜晚那种摄人心魄的空旷,也着迷清晨里唤醒我的第一缕阳光。至于那些心事,有的迷失在风里,永远不再回来,有的跌落在文字里,就像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