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点天真半点诗

天色已晚，万家灯火仿佛坠落凡间的星，黑暗中点点荧光，照亮回家的路。我靠在沙发上翻书，窗外突然传来雨滴噼啪坠落的声音。六岁的女儿放下手中的玩具，来到窗边望向那片深邃的黑，片刻后扭过头来对我说：“妈妈你快来看，云朵流泪了。”

我心头一动，合上书走了过去。雨刚开始下，便一发不可收拾，窗上尽是斑驳的水痕，措手不及的路人四处避雨，脚步声淹没在雨声里。可我怎样都想不到，雨这样止不住的落下，在孩子眼中竟是云姑娘念着伤心事，独自在空寂的夜幕里黯然流泪。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处在万物有灵的认知阶段，对他们来说，拟人不是需要刻意练习的修辞技巧，而是直觉和本能，让他们能够自然的与世间万物对话，真实世界和想象世界达到有机的统一。

记得去年的时候，也是一场毫无征兆的落雨，她指着奶奶家小园子里刚刚冒芽的菜苗，奶声奶气的说：“雨给菜菜洗澡，真舒服呀。”她的眼眸不惹一丝尘埃，倒映出嫩绿的新叶和跳动的水花。我本该给她讲雨水对作物的重要性，告诉她“春雨贵如油，夏雨满地流”的生活常识。可我知道，在那一刻，任何语言和大道理都显得苍白为力。在她的世界里，幼小的菜苗和自己一样，都需要被人照顾，需要洗澡，洗干净了就会觉得特别舒服。

还有一次，我们家的小狗在外面撒欢，弄得灰头土脸的，被我们一顿数落。只有女儿为它鸣不平，嘟着嘴嚷嚷道：“你们别再说它了，它只是想跟小泥巴做游戏，又不是故意把自己弄脏的，它是好孩子，不是坏孩子。”在女儿眼中，犯错的小狗从来都不是“坏家伙”，只是个不小心贪玩过头的“好孩子”罢了。这份纯粹的善意就像一首暖心的诗，每一句里都藏着天真和温度。

我常常在想，每一个大人都从童年走过，为何走着走着，就弄丢了身上的诗意和灵动。可能是因为孩子的内心总是简单而明亮，一花一木一世界，一草一叶一天地。而在成人的世界里，所得、所失、所贪、所恋，皆是枷锁。渐渐的，月亮不再是白玉盘、瑶台镜，而是投向夜归人的孤光。阵阵风声也不再是大自然的交响曲，而是无家可归的心事在四处游荡。所以在女儿每一个言出即诗的瞬间，我都会觉得特别感动，那是我生命中再也找不回来的一部分，是我再精雕细琢也写不出的唯美。　‌

看完雨，女儿继续玩她的玩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不知道自己刚才创作了一句很美的诗，更不知道这句诗在我心中荡起了怎样的波澜。我想问她点什么，却又不知要如何开口，只好在窗前久久伫立，透过层层叠叠的雨珠，打量着外面的世界，再轻轻问问自己的心，是否还能找得回半点天真半点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