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从不缺少记录者。相机把瞬间定格为永恒,当照片的边缘已经微微翘起、泛黄,封存许久的记忆便会再次荡起涟漪,随着月光在清冷的夜里蜿蜒流动。一支画笔就能绘就整个世界,红是如火的炽热,蓝是一抹忧郁,绿是严冬后的新生,紫是无边无际的浪漫,黑是庄严的底色,是包容万物的深邃。有音乐的地方就有翻涌的情感和滚烫的心,那些无法用言语吐露的,都能安放在音乐里,随着虫鸣鸟叫飘过万水千山。
也有人选择用文字去记录。秋天的月光落在身上好像一层霜,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来,独坐他乡更添几分凉和湿,那是“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大海的底色是透明,人面对海的辽阔,也逐渐变得透明。有人这样描述这种“透明”:“我把家建在海上,那冰蓝色的液体注定了我一生的漂泊。”所谓漫长,不是指时间的堆积,而是一种不可与外人道的切身感受。不眠的夜比所有的白天加起来都要漫长,等一个人或是等一个答案,那种漫长足以把时光熬到苍老,以至于“等待的时间太漫长,长得都快让人忘记一开始等待的意义”。
我也是一个文字记录者。在如水的时光里,总有一桌一椅、一纸一笔静候着我,像一位宽容的长者,耐心等待着迷失在风中孩子慢慢觉醒、开悟,找到回家的路。我便听从他的召唤,卸下对世间万物的执着,洗去奔波在外的风尘,虔诚的来到他的面前,对他知无不言。
起初只是为了留住些什么,就像摄影留住了风,绘画留住了人,歌唱留住了情。北方的天开阔、深远,大朵的云彩连成片,镶嵌在天空的最高处一动不动。晴朗的日子总比阴郁的日子多,可我记住的却总是雨天。特别是在夜晚,天空深不见底,将月亮、星星和云朵全部吞没。雨水就从那深渊一样的黑里落下来,整个世界都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所有的叹息、哽咽,统统听不见。我用笔将这一切留在纸上。留住玻璃窗上悄悄泛起的薄雾,房间里的孤光在雨幕里模糊、消散。留住笔尖在纸上犹豫不决、来来回回的触碰,墨汁流过的地方,后来都变成无人问津的诗歌。留住那天夜里钟表“当当”响了十二下,雨还在落着,我却放下了笔。
后来发现,写作是一场与自己的坦诚对话。每一日,我们都要自觉或不自觉的与他人展开很多场对话。有的话聊到了天上,再也落不下来。有的话跌进了土里,从此不被提起。那些说出去的话全都属于听的人,说话的人无权解释,也收不回来。但在写作中,记录的人既是诉说者,也是倾听者。写下悲伤,眼泪就化成诗歌,不再流淌。写下欢喜,笑容就刻进时光,不被遗忘。写下不安,焦虑就找到出口,不必彷徨。
如今,写作于我而言,已成为一个习惯,一种本能。清晨里穿透窗子的第一缕阳光,风吹过校园和那些无疾而终的爱情,女儿奶声奶气讲出的暖心的话,都被我用文字精心记录下来。相较于结果,我更享受写作的过程。方块字端庄典雅,一笔一划皆能传情。字词的排列组合就像匠人精挑细选材料,每一样都有自己独特的肌理与分量。想要细腻缠绵,就加一块璞玉,任它在掌心沁出微凉。想要海阔天空,就捧一抔细沙,只有松弛从容,才能长长久久。
作为一个文字记录者,我用了整个晚上写下这篇文章,诚实剖析自己的灵魂,仔细梳理自己的思绪,忠于本心,忠于生活。今夜无风,窗外静若无物。我躺在自己编织的梦里,大地温润,草木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