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天转瞬即逝。八月的开头本是立秋,该来的第一场秋雨却迟迟不肯落下,空气里翻滚着的仍是七月的余温。下午五点的太阳还悬在天上不肯落山,橘红色的光斜着铺满大地,晃得人睁不开眼睛。衣襟上的汗渍让这光斜着一照,又变得潮湿、黏腻起来。
好多个夜晚,窗外没有一丝风,天上也没有一朵云。月亮孤零零的发出清冷的光,任是成片的高楼和万家灯火也填不满这空旷。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断断续续想着那些关于秋天的事。
七年前的秋天,我踩着满地碎金似的落叶,走入一大片银杏林。银杏树挺拔高大,离天特别近。金灿灿的叶子张扬、茂密,抬头望去,天空只剩下支离破碎的蓝。没有风,叶子却不断从枝头晃晃悠悠的坠落,撒在肩上、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好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慵懒的梦。
我拾起一片落叶,看它周身纯粹的金黄,纤细的叶柄弱不经风,撑起小伞一般的叶片,不知要为谁遮风挡雨。视线穿不透的地方,光线可以。我举起这小小的一片,面向着太阳。正午时分的阳光经过它,便不再刺眼,只剩下触手可及的、刚刚好的温暖。
回到家后,我小心翼翼的擦净这小小的一片,轻轻把它夹在书里,压成书签。从此,我翻过的每一本书都染上了风和泥土的气息,我读过的每一句诗都在尘世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我又忽的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秋天,那是云舒最后一次回到我们这座城。处在黄土与绿洲的交界处,这座城向前走的脚步总是比其他地方晚一步。它不声不响的躺在云舒的记忆里,多年未见,亦无任何改变。改变的是云舒,现在的她对于这座城来说,早已不是归人,而是个过客。
我们坐在黄河岸边,风从远处吹来,落在身上荡起阵阵寒意。云舒喝着热茶,缓缓对我讲起了她在英国的见闻。利物浦的秋天混合着葱绿、丹红和明黄,随处可见的海鸥洁白如雪,它们经过港口、窗台和公园,随手拍下的照片都美得像油画。
红砖灰瓦的利物浦大学古典而平静,云舒已记不得自己在图书馆里熬过多少个通宵,只一心想着早点拿到学位。我问她,拿到学位以后呢。她说,在那边找个工作,不回来了。我沉默片刻,问她是否还记得我们上学时常去的那家书店,窄窄的过道,陈年的老书。云舒笑了,说她一直都记得。
毫无征兆的,窗外响起轰隆隆的雷雨声,将我的思绪打断。从今夜起,兰州正式入秋。今年的秋来得虽晚,却来得彻底,第一场秋雨就浇灭了从春天到夏天积攒的全部温热,花草还来不及忧伤就凋落一地。连降几日大雨后,天空中竟飘起了雪花。
我猜那些银杏树叶被骤降的气温迅速催黄,又被连绵的冰雨打落枝头。我给云舒发了几条信息,她却始终没有回。我早就想写的那段文字,也迟迟没有动笔。我裹着大衣在日渐荒芜的世界里来回奔波,眼睁睁的看着秋天就这么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