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里的新生

王建军蹲在幸福里小区的石墩子上，吧嗒吧嗒抽着烟。脚边的空烟盒被风卷着，在满是枯枝败叶的路面上打旋儿。对面3号楼的墙皮又剥落了一大块，露出里面灰扑扑的水泥，像块没愈合的伤疤。

"建军哥，又在愁呢？"张桂兰挎着菜篮子从外面回来，蓝布衫的下摆沾着点泥。她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你看这楼道，垃圾堆得都快堵门了。还有那2号楼底下的换电柜，不知哪个龟孙弄来的，占着公摊面积不说，钱全揣自个儿兜里了！"

王建军把烟屁股摁在鞋底，"愁有啥用？物业跑了快俩月，社区刘书记倒是天天来催，说要先成立筹备组，再走程序成立业委会，可这烂摊子，谁愿接？"

正说着，社区的刘书记领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过来了。"建军，桂兰，都在呢？"刘书记嗓门亮，"给你们介绍下，这是刚从街道办下来的大学生小王，专门来指导咱业委会筹备的。"

年轻人赶紧递烟，"王大哥，张大姐，叫我小王就行。咱小区这情况我听说了，当务之急是先把筹备组建起来。按规矩，得先在社区指导下，选几个业主代表当筹备组成员，负责后续业委会选举的事儿。"

张桂兰把菜篮子往石墩上一放，"小王同志，不是咱不配合。你瞅瞅这小区，路灯十盏坏了八盏，电梯三天两头掉链子，前物业更不是东西，卷着咱的电费跑了，害得整栋楼摸黑摸了仨晚上。还有那快递柜，收了三年租金，业主连毛都没见着！"

"就是因为这样才要走程序把组织建起来。"小王推了推眼镜，"你们看，前物业收了商铺的电费没交给电管所，这钱得追回来；还有公共区域的收益，换电柜、快递柜的钱，都该是全体业主的。没个正经组织，这些事谁去办？"

王建军猛地站起来，"这话在理！我看就这么定了，咱今晚就挨家挨户敲门，先选筹备组。得找几个公道正派、有闲工夫的。"

筹备组成立的过程不算顺利。有人觉得是瞎折腾，有人怕得罪人，连王建军自己家老伴都嘟囔："你都快六十的人了，操这份心干啥？"他瞪了老伴一眼："小区住得跟猪圈似的，你乐意？"

最后好歹凑齐了七个人：王建军算一个，热心快肠的张桂兰，退休电工老周，开小超市的赵四海，中学退休老师李建国，还有两个年轻些的上班族——做会计的小林和跑业务的小吴。

筹备组第一次开会就在社区办公室。刘书记搬来一摞文件："你们看，这是《物业管理条例》，业委会选举得按章程来，业主户数过半、面积过半才能生效。"

李建国戴着老花镜翻文件："那咱先得搞清楚，小区到底有多少户业主，实际入住的有多少。"

赵四海接话："我知道，总共326户，常年住着的能有280户。我超市天天有人来，门儿清。"

"那第一步就是摸底登记，"小王拿出登记表，"每家每户住的谁、房号多大，都得记清楚。然后贴公告，通知大伙儿开业主大会，选举业委会成员。"

张桂兰拍着大腿："这还不简单？我跟小林挨栋楼跑，保准三天弄完！"

半个月后，小区公告栏贴出了大红公告，白纸黑字写着业主大会的时间地点，还附了23个业委会候选人的名字——都是筹备组挨家推荐出来的。

开会那天是周六，天刚亮张桂兰就起来了，挨家挨户敲门："李婶，今儿个选业委会，别忘了去啊！" "大刘，你上午别出去钓鱼了，小区的事儿要紧！"

活动室挤得满满当当。长条凳不够，有人搬了小马扎，有人干脆蹲在地上。王建军站在讲台上，背后的黑板写着"幸福里小区业主大会"，粉笔字歪歪扭扭，是他孙女放学回来写的。

"都静一静！"王建军清了清嗓子，"今儿个把大伙儿叫来，就是选业委会。物业跑了，咱不能等死，得自己救自己。候选人情况都在墙上贴着，大伙儿看好了再投票。"

投票用的是最原始的方式：写纸条，现场唱票。张桂兰和小林负责收票，老周和李建国唱票，赵四海在黑板上画"正"字。

结果出来时，太阳都快落山了。王建军、张桂兰、老周、李建国、赵四海五个人得票最高，全票通过成了业委会成员。王建军当主任，张桂兰管财务，老周负责设施，赵四海管采购，李建国做记录。

散会时快十点了，王建军看着空荡荡的活动室，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沉得很。张桂兰递过来一杯热水，"别愁，人心齐，泰山移。明儿个咱先从打扫卫生开始，总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第二天一早，王建军带着业委会的几个人先在小区里转了一圈。3号楼后的绿化带成了菜园子，4单元门口堆着废弃的家具，垃圾桶旁的馊水顺着路牙子流，招了不少苍蝇。

"我的娘哎，这哪是小区，分明是垃圾场。"张桂兰捏着鼻子，"建军，咱得叫上些年轻力壮的，光靠咱几个老的可不行。"

王建军掏出手机，"我建了个业主群，这就吆喝一声。"

没过半小时，楼下就聚了二十多号人。有扛着扫帚的大妈，有拎着水桶的小伙子，连腿脚不太方便的李大爷都拄着拐杖来了，手里还攥着块抹布。

"大伙儿听我说两句。"王建军站在台阶上，"咱今儿个先把主干道清出来，再把楼道里的垃圾都运到门口，我已经跟垃圾站打好招呼了，下午他们来拉。"

"建军哥，这活儿不轻啊。"旁边一个穿迷彩服的年轻人笑着说，他是5号楼的装修师傅，姓刘。

"小刘你少贫嘴，"张桂兰拿扫帚柄敲了敲他的胳膊，"前儿个是谁说电梯坏了，还是人家建军爬了十八楼帮你拿的工具？"

小刘挠挠头，"我这不是开玩笑嘛。放心，力气活儿包在我身上。"

老周提着个大水桶过来，"大伙儿都动起来吧，早干完早清爽。"他往地上泼了瓢水，"桂兰，你带几个女同志擦楼道扶手，我跟建军他们清路面。"

张桂兰招呼着几个大妈往楼道走，"李婶，你拿那块干抹布，先把浮灰擦掉。"

"哎，桂兰妹子，你说咱这小区还能好起来不？"李婶擦着扶手，声音有点发颤。

"咋不能？"张桂兰拧了把抹布，"前儿个我去儿子家那个小区，人家物业把花草修剪得整整齐齐，保安见了人就打招呼。咱只要选个好物业，照样能过上那样的日子。"

"选物业可得擦亮眼睛，"旁边的王大妈接话，"还有那换电柜，我瞅着就气人。听说一个月能收千把块，都被2号楼那姓黄的揣腰包了。"

张桂兰眼睛一瞪，"这事没完！等忙完这阵，业委会就去找他。公共区域的收益，凭啥他私吞？"

正说着，小刘扛着个大垃圾袋从楼上下来，"张大姐，三楼拐角有堆烂沙发，得找俩人抬下来。"

"我去！"两个年轻小伙子举着手跑过去了。

一上午的功夫，小区里里外外清爽了不少。王建军直起腰，捶了捶后背，"没想到大伙儿这么给力。中午我请大伙儿吃烩面，就在门口老李那家。"

"算我的算我的，"赵四海从超市跑出来，手里拎着几瓶冰镇汽水，"我这超市刚进了批新货，给大伙儿解解渴。"

正热闹着，小王骑着电动车来了，车筐里装着个文件袋。"好消息！前物业的负责人找到了，就在邻市的一个小区当经理。办事处已经联系当地警方了，让他们配合咱们追钱。"

"真的？"王建军一把抢过文件袋，"太好了！那电费钱能追回来不？"

"够呛，"小王叹了口气，"那笔钱已经被他们挪用了，不过办事处说了，会通过法律途径强制执行。最有可能追回来的是公共收益，大概有两万多。"

张桂兰接过汽水递给大伙儿，"两万也是钱，能给咱小区换几个路灯了。"

接下来的日子，业委会先解决了换电柜的事。王建军带着俩年轻人找到2号楼姓黄的，起初他还嘴硬："这是我好不容易拉来的项目，凭啥给你们？"张桂兰直接把《物业管理条例》拍他面前："要么把之前的收益交出来，要么咱法庭见。"姓黄的看着条例上的黑体字，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乖乖交了八千块。

这笔钱加上后来追回的部分，业委会在银行开了公共账户存起来。张桂兰特意买了个账本，每笔收支都记得清清楚楚，贴在公告栏上，谁都能看。

选聘新物业的过程更复杂。王建军主张公开招标，李建国觉得该先去别家小区考察，张桂兰就一句话："不管咋选，得让业主说了算。"

最后定了个法子：先由业委会筛选出三家口碑不错的物业公司，再请他们来小区现场讲解方案，最后由业主投票决定。

来的三家物业，一家报价太高，一家看着不实在，只有祥和物业的张经理最实在。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带着技术员在小区转了俩小时，当场指出了六个问题，还拿出了详细的整改方案："头三个月先不赚钱，把路灯、监控、绿化都弄好。物业费按每平米一块二收，咱签合同，达不到标准你们随时能换。"

投票那天，活动室里又是人山人海。王建军先让三家物业的人分别讲了半小时，又回答了业主的提问——有人问保安能不能24小时值班，有人问垃圾能不能日产日清，还有人问电动车充电的事儿。

轮到投票时，张桂兰搬来个大纸箱当票箱，"同意祥和物业的，把选票投红箱子；同意通达物业的投蓝箱子；同意顺达物业的投绿箱子。"

开票时所有人都没走。张桂兰和小林数票，老周在旁边监督，王建军拿着喇叭实时报数："祥和物业58票！通达23票！顺达17票！"

最后结果出来，祥和物业以186票的绝对优势当选。王建军当场拍板："我代表业委会跟他们签合同，争取下周就让他们入驻！"

掌声刚落，门口突然吵了起来。原来是前物业的会计被办事处的人带来了，手里还提着个黑塑料袋。

"王主任，这是追回的公共收益，一共一万八千六，您点点。"会计的脸涨得通红，不敢抬头。

王建军接过塑料袋，当着大伙儿的面数了数，"一分不少！桂兰，存到公共账户去。"张桂兰掏出钥匙晃了晃："早准备好了！"

没过几天，办事处的刘干事又打来电话："建军，告诉大伙儿个好消息，前物业欠的电费追回来一部分，电管所那边也同意缓交剩下的，先给你们恢复正常供电！"

活动室里顿时炸开了锅，有人拍巴掌，有人叫好，李婶甚至抹起了眼泪："可算能睡个亮堂觉了！"

一周后，祥和物业正式入驻。张经理带着二十多个工人，先清走了小区里堆积的垃圾，又换了十五盏新路灯，还在绿化带种上了月季和冬青。

王建军每天早上都在小区里转一圈，看着干干净净的路面、亮堂堂的楼道，心里比啥都舒坦。这天他碰到张桂兰在公告栏前贴东西，凑过去一看，是公共账户的收支明细：换电柜收益1200元，快递柜分成800元，支出路灯维修费950元......一笔一笔记得明明白白。

"桂兰，你这账记得比银行还清楚。"

张桂兰白了他一眼："那可不？这钱是咱业主自己的，花得值不值，咱得盯着！"

夕阳西下，幸福里小区的路灯齐刷刷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洒在新铺的草坪上。几个孩子在楼下追逐打闹，张桂兰站在公告栏前，又贴上了一张通知：下周一起收取物业费，用于电梯维修......

王建军蹲在石墩上抽着烟，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觉得这小区的名字，总算不那么讽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