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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廷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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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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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土豆种好

 表弟正鹏在电力公司上班,当兵出身,与姑父一个脾气,直。说辞职就辞职。“家里就两个老人,需要人照顾,十几亩土豆,一年种好了也可以收入三四万元,不如辞职回家,一面照顾老人,一面种土豆。”

说到做到,表弟真的辞职了。

我有些吃惊。当兵三年,回来到电力公司,又上电力学校,好不容易才有一份工作,一个月五六千元工资,好着哩,他就这样辞掉了。

老家龙凤山是出土豆的好地方,品质好,加工的土豆丝、土豆泥都很好。一亩地产土豆6000多斤,一斤一元,十亩地土豆收入五万多元,账是算清了,但是,那要下功夫的。面朝黄土背朝天,春种秋收,酷暑天气锄草,那是与汗水打交道的农活啊。

挖土豆,半小时可以坚持,连续干上两个小时,腰酸背痛,一般人受不了。但是,我们的父辈一直干到七十多岁,还在泥土里翻土疙瘩,种植土豆,收获土豆,他们的生命已经和土豆融为一体了。轮到我们这一代,逐渐和土豆疏远了。尽管我们吃的时候需要土豆,但是去种植、经营土豆,已经有些吃力,或力不从心了。

表弟辞职回乡种土豆,再一次让我回想起祖上与土豆的关系。

我爷爷中年时也曾辞职回乡种土豆。爷爷耕种过的洋芋地在村庄的东头,太阳升起的山梁下,那个名叫官道岭驿道湾的山坡上,远处是官道的驿站,自夏商周、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以来,车马穿行于此。秦蜀古道的山梁上,一卷卷云烟飘过,一茬茬野花开过,到我爷爷年轻力壮的年代,已经是1958年了。

三十而立,必须回老家创业。

那年正在闹饥荒,又加上精简机关单位人员,爷爷边辞掉了乡供销社主任职务,回归农家,他一边给生产队耕种庄稼,一边自己开荒,农闲时间给城里的商户往四川背送药材。和他们小时候一起放牛,被抓壮丁当兵的赞林叔,最后去了台湾,1982年回家探亲时,见到老家土地承包后,已经基本解决温饱,了解到爷爷参与土改工作,参加工作,后来又辞职回家种地,唏嘘感叹良久,赞叹爷爷热爱故土的情怀。最后走的时候,带上爷爷赠送的几颗洋芋,连声说:“还是老家的洋芋好吃,一定要把洋芋种好。回台湾,我也种植洋芋。”赞林叔怀揣老家的洋芋而去,两年后在台湾的花莲试验种植出洋芋新品种,品质不错。

爷爷少年时代耕种的部分土地是城里的商户苏尚林家的,苏尚林在城里开中药材店铺,是个大财主。那时代,城里的商户喜欢在山里留地,也就是购买土地,在一个庄子购买七八十亩,乃至上百亩土地,作为固定资产,然后租借给没有土地或缺少土地的人耕种。按照一年的收成,实行三七或四六分成。少部分归耕种的农户,大部分归地主。估产的时节,掌柜的坐着轿子或滑竿进山,大夏天也算是上山避暑。如果遭了天灾,庄稼长势不好,就要安排补救。

土改时,苏家的土地全部收回村集体,一段时间划分给贫苦农户耕种。爷爷回村后,起早贪黑在村子东头20里外的野山荒坡开垦荒地。三更天,如果有月亮,他一个人进山垦荒,天快亮时,就到租种的地里干活。这样过了四年,自己开垦了十几亩土地,因为缺少肥料和良种,一年种植的洋芋除过野猪、刺猬糟蹋,还能收三四千斤。

解放前,爷爷从十六岁开始就进城给商户家往四川背药材,凭苦力挣几个脚钱,贮备了七八十个银元,盘算着在苏家房背买一块修房子的地基。直到1949年腊月才算积攒够购买宅基地的银元。1950年,他成了土改组长,没收了地主家的房屋和土地,分给了没有土地和住房的农民。自己购置的房基地是土改前说好的,不能失信,完成党组织交办的土改任务后,他将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七十个银元连夜进城交给苏家。苏家老婆感激涕零,说了一连串的好话。去世时,还吃了一口爷爷种植的洋芋。“煮的洋芋,开莲花,烤的洋芋,赛过锅塔塔。把洋芋要种好。祖祖辈辈有吃的。”这就是一位挚爱土地的老人临终的嘱咐和祝愿。

土改后参加工作的爷爷在供销社当了几年主任,月薪二十几元,在生活十分紧张的那几年,这点钱买不到三十斤洋芋。爷爷想来想去,决心回家种洋芋,于是辞职回村当农民,继续干起起早贪黑开荒耕种的农活,以耕为乐,以芋为食,顺乎天命,放歌山里。

我上小学时,全村的土地由大队统一组织耕种。冬天背粪,春天耕耘播种,夏天锄地壅土,秋天采挖,一村人集体劳动,有说有笑,场面壮观,热闹。尤其是秋天分洋芋,将集中在坡地里的大堆洋芋用背篼分成小堆,一户一堆,编号分配。我也去背洋芋,月光之下,穿行林间小道,一路蛐蛐鸣叫,山溪轻吟,野菊吐香,土膏露气,沁人心脾,隐隐约约又能闻得见村子里谁家鼎锅中飘出的洋芋香味。那种用柴火慢慢煮起来,最后炕一阵子的甜香。于是,身随负重,但脚力强劲,健步山径,如有轻功。累了,小憩于路边的树根下,石块上,仰望夜空,星月明朗,山脊如龙,全然忘却人间的沧桑悲苦。真是:种好一山芋,养活几村人。舍得三更起,情愿半夜归。

早上放学,一般在十点左右,回家,灶眼里是爷爷和父母亲挑选的五六颗最好的洋芋,在炉灰里还热热的,吃了又去学校,下午三点多,回家,依然是灶眼里五六个最好的洋芋。吃了就去山坡上割草。一直到小学毕业,下山进城上学。但在这一段时间,于每个周日都要徒步回家一次,背十几斤洋芋进城,当作一周的伙食。

师范毕业,在外村教学,假期回家,父亲已经渐渐年迈,但因为我来帮忙耕种而精神大增。拉着牛套,扶着犁铧,唱起牛歌,“奥来来---回来呀---奥来来---回来。”旷野绝唱,荡气回肠。至今回想,潸然落泪。

父亲的洋芋情结是及其深厚的。在遭遇大饥饿的年代,他从造纸厂辞职回村当农民,种洋芋,我们兄妹几个陆续来世,母亲嚼着洋芋喂养我们,我们也不知道洋芋从哪里来。母亲后来告诉我,是你爸爸夜里去个家开垦的荒地挖来的。大队里的洋芋不能随便挖,细心的父亲就和爷爷在远离村庄的驿道湾荒地偷着开垦荒地种植洋芋。后来,我跟着他们去那块荒地背过一次洋芋,来回四个小时。在月光下行走在溪水淙淙的沟道,幽静,神秘。

我从婴儿时期开始吃洋芋,活到四十多岁,还在参悟洋芋,直到有一天,梦见父亲说:“把洋芋种好,小心以后挨饿。”这才算恍然大悟。一切名和利,如梦幻泡影。把洋芋种好,才是真实义。

有朋友自远方来,说,现在一些人为了吃到安全食品,花大钱在山里租地种植蔬菜和杂粮,有的人甚至隐居深山,以吃到无污染的野菜为修行的辅助。为此,我深有感触,我有很便利的条件,可以到山中的老家种植蔬菜杂粮,何不赶快行动?

不只是种好洋芋,也要种好萝卜、白菜、卷心菜、辣椒、红葱、西红柿等绿色有机蔬菜,在大地上创造出劳动的价值。为此,我动员表弟组注册了金色大地洋芋专业合作社,我为他做了种植规划,坚持周末回家耕种,决心退休后回归田园,坚持自己种植洋芋,到时候,也作为礼品送给亲戚朋友一些。那种紫皮洋芋,不用农药化肥,只用农家肥长大的,味道好啊。

姑姑的土豆粉是用晒干的土豆片磨成的,有些黑,但是作出的面条很好吃,尤其是凉拌的,加上野生荠菜的酸菜,老家的花椒叶菜,味道很好。由于表弟辞职回家,我上山的机会也多了,每次都能吃到姑姑做的农家饭。但是我的体验式回乡和表弟的实干是不同的。

我对表弟有一种同情,可是表弟总是不以为然。他说: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别的兄弟,家里的老人只能由我养老,老人们又在城里住不惯,我心甘情愿辞职。这件事情如果做不好,我心里有愧,百善孝为先,我下半辈子不好活人。其实,着土豆种好了,和上班没什么区别。养老金自己续交上就行了。心情舒畅是关键,回乡种土豆,最大的收获是心情舒畅。自由自在,每一个土豆都代表自己的良心和良知,让吃的人放心,感到也是一种贡献,一种服务,实实在在的服务。啥是个活得踏实,我看着就是。

我被他的坦诚所感动,心中积压的一些郁闷也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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