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中的冰花

院子前有一棵白花酸梨，树底下放着几块青石，走路的人疲乏了可以在树下坐着歇一会。

酸梨树是冰花的爷爷栽植的。酸梨树像一位老人一样，看着冰花和她的女儿在它撑开的巨伞下吃饭、做针线活、写作业，就用不断变换着颜色的伞盖为这一家人送来生活和劳动的快乐。

冰花端出新鲜的地耳包子让我品尝，这是老家的美食，我一连吃了三个。

我问冰花：这可是你的手艺？

冰花“嗯嗯”的答应，点头，微笑。

三叔解释，冰花小时候得热病，烧坏了声带，不会说话了，但是心里清楚。她娘家在老家的山后面，没有上过学，也不懂哑语，与人交谈就凭她的理解指指点点。

“这些茵陈、蒲公英、淫羊藿、丹参、前胡、柴胡，都是冰花在山上采挖的，我身体不行，就坐在家里，把这些药材晾晒一下，等收购的人上门来收货。”三叔在院子里晾晒冰花从山坡上采挖回来的野生中药材。“我们这个家，两个老汉，两个孙女，冰花和水生，六口人，全靠冰花操持。两个孙子在城里上学，一年的租房费、生活费要两万多元，都是冰花挖的药材卖的钱。”

我给冰花竖了一下大拇指，冰花咯咯地笑了。她的眼神清澈，自信，坦诚。

山大沟深，交通不便。但是山里野生的中药材很多，这给憨厚老实、不会说话、只会思考的冰花提供了生存条件。

水生个子矮，力气小，给人打工挣不了多少钱，冰花承担了全家大部分财富创收，每日奔走在山间，寻找可以卖钱的野生中药材，成为村人夸奖的勤劳致富、孝亲敬老模范。

“灵巧、秀气的媳妇，嫌山里穷，在新疆打工的几个小伙子领回了几个外地的女娃娃，结了婚却都离婚了，把孩子扔给老人们就不管了，看不上这穷地方。冰花心眼却端正，踏实着哩。”三叔说。

冰花每天上山采挖野生中药材，行程至少40多公里。

走出家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都是大山。陡峭的山坡，有的几乎与山沟地面垂直，山顶直插云霄。行走在山间小肠小道，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山梁上的坡地原先有洋芋、小麦、玉米、黄芪等农作物，这几年，野猪和野鸡泛滥，收成不好，山地大部分荒了。山中无闲草，多是中药材。采挖野生中药材的冰花每天从这座山跑到那座山，一个人在大山寻觅，倒也显得轻松愉快。大山成了她的乐园。

“锻炼出攀岩爬山的功夫了，像个运动员一样，怕不怕累？”

她点点头，指指远处云雾中的山尖，向我介绍，她刚刚从那座山顶回来。她在小拇指上吹吹，说明她不怕山高路远，多高的山，她都踩在脚下了。

薤白、野草莓、桔梗的叶子是她在山坡上充饥的野味。有时间也带回一些。薤白是治疗肺部阴寒痰积的良药，可以生食，野韭菜、地耳可以包饺子，冰花发明的美食很有特色。

冰花不光是懂吃，还懂得草药医疗。知道大蓟小蓟止血，知道射干止咳、茵陈疏肝明目、蒲公英清热解毒、野菊花清肝明目。三叔以前有咳喘病，冰花用自己采集的薤白、葶苈子、山杏仁、款冬花、枇杷叶煮水喝，竟然喝好了。

冰花每天上山，早上一顿饭，中午在山上吃一块蒸馍和野菜，天黑，头顶星星月亮回家。

三叔在家里看门、喂鸡、喂猪，三娘可以在门前的菜地里锄草。

冰花每天采挖野生药材，也不怕山上的野猪。野猪见了人，你只要不惹它，它也不伤害人。

遇到毒蛇，那是常事，向蛇撒一把土，蛇就乖乖地走了。

走出村界也是常事。附近村庄的居民都知道冰花，她在哪座山上采药都无人干涉，山里的野药就是为她生长的。

她脸上经常挂着微笑，觉得自己能够采药，能够为一家人创造财富是一件很惬意的事，觉得身边有老人孩子花她挣来的钱是一种幸福。

三叔原先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十几年前喝农药自杀了，儿媳妇另外招了女婿，住在村子对面的山梁上，一年看望他们一次。三儿子得病十几年前去世。冰花是二儿子水生的媳妇。

每天早起，冰花先要做早饭，等爹娘吃过饭，自己就上山挖药。晚上回家，背篓一放，又赶紧生火做饭。晚饭经常在灯下或月亮下吃。

洋芋煮熟，去皮，在石头窝窝里砸成糍粑一样的搅团，在煮了的酸菜汤中热一下，先给老人端去。等老人都吃过了，自己才开始吃。这是冰花天生的习惯。

“没有这娃的话，我早就死了，能活到78岁，多亏冰花孝心。”三娘唏嘘感叹：“冰花是我们家的顶梁柱。水生娶上冰花是他有福气。”

水生说：“咱们小时候一起放牛，你还记得不？我还偷过你家的梨子。你看见了还说，小心，别摔下来。”

我一笑。“我家的那棵梨树砍了，做成了一个方桌，再也不能结梨子了。”

冰花指了指她家的梨树，意思说，梨子成熟，她会送一些给我。

冰花知道上学的好处，识字，唱歌，画画，跳舞，这都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惜她不会说话，只能凭着感觉理解这个世界。多彩的世界与她依然有缘，这就是她寄托在女儿身上的希望和梦想。

来之不易的钱，一角一元也不能浪费。但只要女儿需要，进城坐车、买衣物、买吃的、写写画画的材料，她尽力满足。在女儿面前，她似乎只会发出一个“给”的音节。

一个很朴素的农家妇女。

一个只知道给的农民。

40多岁的冰花，在老家的大山里奔波。三叔三娘有时候给她竖一下大拇指，冰花就开心地笑了。

天麻麻亮，她拾起锄头，背上背篓，匆匆忙忙走出家门，行走在山间云雾中。

有时候，三叔和三娘站在门前的梨树下，望着冰花出门上山，他们的眼神变成一条安全带，系着山崖上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