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把酸菜面卖成钱?酸菜面从来都是免费的。梨子成熟,只要有人吃就好。”杨家阿婆笑了笑说:“我今年八十八岁了,还头一回听说酸菜面卖成钱。”
村里的房屋和街道都是石板砌筑的,这村的名字原先就叫石板村。石板村后来栽植了好多梨树,梨花盛开的时候,村子如同云朵中的仙境,改名叫梨花山庄。
梨子成熟的季节,由于远离城区,交通不便,留守的老人吃不了这么多的果实,大多数掉在地上摔烂。杨家阿婆见到我给梨花拍照片,就主动约我,希望我在秋季带一些人来吃梨子。“没人吃了,掉地上太可惜了。”
杨家阿婆身段瘦瘦的,高个子,弓着腰,戴着草帽,拄根竹竿,说话总是微笑着。老伴儿参加过抗美援朝和甘南剿匪,十几年前去世了。她守着旧屋,喜欢在自家菜园和庄稼地自由自在干活。
一百多户人家的村庄,三十几年前也只有几户人家的房前屋后有几棵梨树,果子成熟的季节,这几户人家也是看得死死的,紧紧的,生怕别人家的孩子偷果子吃。一旦发现有人偷了果子,就会在大清早听到责骂声。一般是在村子对面的山梁上责骂,如同高音喇叭一样,可以让全村人听见。责骂的词语有时很粗俗。
杨家阿婆告诉我:“有一次,村里的乐喜为了几个梨子骂人,骂了三天三夜,我劝他休息一下,喝口水了再骂,最好别再骂人了,但是她停不下来,一直骂到声嘶力竭,最后休克,肺气肿,村医抢救没见好,就死了。华明家在房屋背后有一树梨树,被邻居家的小孩偷吃了几个,两家为此打架,华明拿起铁锨要挣个输赢,聋子夺过铁锨扔过去,正巧打在华明的头上,为此出了人命,聋子坐了10年监狱。”
这些事情发生后,引起上面的重视,县上安排县林业局帮扶,搞精准扶贫,就调运了一些梨树,很快,这个村就变成了梨树村。果子成熟时,地上落的果子到处都是,也没人偷着吃,需要吃的游人,可以随便采摘,也不算偷,主家看见自己的果树上的水果有游人吃还挺高兴。
杨家阿婆叹息道:“娃娃们都进城念书去了,年轻人都出去打工去了,树上的水果就靠鸟儿们吃了。”
也有至今缺果树的村子。
我有一次在缺少果树的李家山庄去玩,有一户人家拿出三个桃子招待我,我一看周围有十几个孩子,就拿起一个给旁边坐的人让他吃,那人很难为情,拿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没有吃,我喝着水,手里拿着桃子,假装喝完水再吃,等我喝了两杯水,就放下桃子起身走了,奉献桃子的人说:“你吃桃,你吃桃。”我说:“还是让你家的孩子们吃吧。”
结果,他拿着水果又放回去了。
其实,这个村子发展水果产业是完全可以的,可是,就是因为这种害怕别人偷吃自家水果的心态,大家都不愿意发展水果产业。一直以来,他们种植洋芋、小麦、卷心菜。这些年,由于野猪和野鸡多了,小麦和洋芋没法种植了,土地也就撂荒了,大多人就出门打工,村里空荡荡的。
更为糟糕的是,村里的学校因为学生跟着出门打工的家长转学进城后,也闲置了,唯一的老师提前退休了,在自家地里种植花椒。那些转学进城的孩子,增加了家长的负担,进城要有人看管、租房、做饭,每年要多支出三万多元。
我和这位退休的老师探讨,要改变这个村庄的命运,就需要多种植果树,让村庄美丽起来,让乡村旅游发展起来,村里的人气就会复兴。但是,这位老师苦笑着说:“难,难,难,种植果树都给野雀吃了。”
再次去梨花山庄时,我和杨家阿婆说了这个情况,杨家阿婆说:“可以到我们村挖树苗嘛。”
“将来有了车路,这些水果都可以卖成钱的。酸菜面也能卖成钱。”
“谁把酸菜面卖成钱?酸菜面从来都是免费的。梨子成熟,只要有人吃就好。果园养鸡,土鸡蛋可以卖钱。”杨家阿婆笑了笑说:“我今年八十八岁了,还头一回听说酸菜面卖成钱。”
杨家阿婆很厚道,一直遵守着老一辈“凉水不能卖钱,酸菜面不能卖钱”的规矩。
一个月前,杨家阿婆的儿子喜贵因为被马蜂咬伤死了,儿媳妇丢下两个女儿改嫁了。阿婆只能和两个孙女一起过活,用有限的养老金和低保款、孤儿抚养费供养孙女,好在有地方慈善机构和红十字组织救助,那两个小女孩的义务教育不会耽搁。
秋梨成熟的季节,我带了几个做抖音宣传的朋友上山,见到杨家阿婆,她还是那句话:“梨儿你们随便吃。我们山里人再穷,酸菜面和凉水不卖钱。孙娃们回家把梨儿拿走送人,我就高兴。一朵梨花一颗梨儿,一颗梨儿一颗心。我还梦见儿媳妇田田回家吃梨儿哩,听说她又结婚了。”说着,她还是笑了。听人说,她从小就喜欢笑,是一个天生化苦为乐的人。有时候,与人即便说起一些悲伤的事情,说着说着,她也会用微笑缓解气氛。一笑,两个酒窝就像两朵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