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女儿

那年端午节，蝉鸣初起，我背着简单的行囊，独自踏入了王家山。

青石路上不见人影，斑驳的土墙石板房在烈日下静默伫立，像一位位饱经沧桑的老者，诉说着岁月的故事。村前的山坡与山沟间，樱桃树肆意生长，红的黄的果子缀满枝头，在风中轻轻摇曳，却无人采摘，任其熟透坠落，化作泥土。

打听之下才知道，村里的青壮年大多奔赴城市打工，留下的多是老人与孩童。这里离城区40多公里，中间横亘着牛蹄关。曾几何时，北宋末年，这里是抵御北方金国南侵的重要关隘，旌旗猎猎，金戈铁马。如今，省道建成，关楼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只留下一段段传说，在村民的口中代代相传。

正彷徨间，遇见一位背着柴火的老奶奶，她佝偻着背，脸上布满岁月的沟壑。得知我在找村干部，她立刻放下柴火，扯开嗓子喊：“王龙飞！王龙飞！有客人来了！”那声音在空旷的山间回荡，惊起几只飞鸟。

不一会儿，王龙飞匆匆赶来。他五十多岁的模样，衣着朴素却干净利索，眉眼间透着一股精气神。我自我介绍：“王大哥，我叫王丽，是县司法局派来驻村帮扶的。”他热情地握住我的手，眼里满是期待。

闲聊中，我问起他为何没外出打工。他望向远处的一间老屋，语气有些感慨：“家里有80岁的老娘，她身体不好，我得守着给她做饭，尽尽孝心。”说着，他突然眼睛一亮，“对了，村后的山泉水干枯十几年了，这几天竟突然出水了！走，我带你去看看，说不定是个好兆头！”

我们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两旁的松树沙沙作响。走到半山腰，一股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只见一股细细的水流从石头缝隙中缓缓渗出，像一条灵动的银线。王龙飞蹲下身子，用手捧起水，喝了一口：“你尝尝，这水清甜着呢！”我也尝了尝，果然水质清冽，沁人心脾。泉水周围，松花簌簌飘落，落入池中，形成了独特的松花泉水。

“咱村里八九十岁，甚至上百岁的老人有十几个呢，都说是这山好水好，能养生。”王龙飞骄傲地说。看着这山间的一切，我心中一动，既然这里有如此得天独厚的资源，为何不利用起来？露营基地、山野菜、山泉水、中药材，都可以开发呀，一时间，我心里冒出好多想法。就怕点子多了一个也实现不了。

四处走访时，我发现山中野生艾草漫山遍野，叶片肥厚，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品质极佳。可村民们为了种花椒和土豆，都把艾草当作杂草除掉。我立刻有了主意，决定成立一个艾草收购加工合作社，带着留村的老人们一起做起这个简单便捷的富民产业。

我挨家挨户上门宣传：“艾草，端午节过后割收，一斤3元！咱自己家门口的宝贝，可不能浪费了！”老人们起初将信将疑，毕竟他们守着这山几十年，从未想过艾草还能卖钱。大不了在端午节的清晨，带着露水割一把夹带几根柳条插在门框上，表示可以辟邪。家家户户都有十几年的陈艾，只不过在婴儿诞生时煮一盆花椒和艾草水沐浴。或在夏天晚上出现蚊虫时，点燃一点，熏熏蚊虫。或有关节疼痛时，自己艾灸用一点。山坡上大部分艾草和蒲公英、车前草、小蓟、大蓟、淫羊藿、豨莶草等药材一样，都当成杂草烂在泥土里。指望艾草卖钱，每人想过。在我的耐心劝说下，渐渐有人动了心。

说干就干，我联系城里的朋友帮忙找销路，自己则负责村里的收购。一个闷热的下雨天，我和王龙飞正在租借的库房里整理收购计划，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背着一背篓艾草，浑身湿漉漉地走了进来。她怯生生地问：“姑娘，你们真的收这艾草？”

“收！当然收！”我赶忙接过背篓，放到秤上一称，“奶奶，一共十五斤，这是45元。”老奶奶盯着钱，突然哭了起来，泪水混着雨水滑落脸颊：“我儿子出去打工，一年到头也不回来，我一个人在山里忙活，种庄稼、养鸡，从没见过这么多钱……这钱我不要，你们拿去，就当我支持你们……”

我红了眼眶，拉着她的手说：“奶奶，这是您辛苦采的，该得的钱！以后只要有艾草，尽管送来，咱这合作社，就是要带着大家一起挣钱！”从那以后，越来越多的村民加入了采割艾草的队伍。

年底时，我们一共收购了20吨艾草。然而，市场波动，艾绒一时滞销，许多村民的钱还没付上。看着老人们信任的眼神，我咬咬牙，四处借钱，终于在年三十前，把欠款一一送到他们手中。村民们握着钱，感动得直掉眼泪，纷纷说：“闺女，有你在，我们放心！你这样的帮扶干部就是我们大山里的女儿。”

新的一年，虽然遭遇干旱，但我没有放弃。我带着王龙飞，走遍十几个乡上百个村，动员留村村民采割艾草，还请来专家指导，按照野生标准适当种植。渐渐地，我们的艾草产业名声越来越响。

去年五月，我受邀参加北京的一次文化活动。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我在新建的朋友圈里发布了艾草产业的信息。没想到，一条信息竟带来了转机。一位山东的朋友看到后，主动联系我，推荐了一家大型艾草产业加工厂。对方实地考察验货后，当场决定全部收购我们的艾绒！那一刻，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所有的辛苦与坚持，终于有了回报。

今年端午节，宣传部的同志带着市区融媒体的记者来到王家山。镜头前，记者问我：“王书记，两年帮扶工作快结束了，下一步有什么打算？”我望向远处忙碌的村民和漫山的艾草，坚定地说：“帮扶结束后，我会继续帮忙联系销售，拓宽市场。这合作社的收购加工厂，就交给村集体。我希望，这山间的艾草，能成为大家致富的‘金叶’，我也永远是王家山的女儿！”

山风拂过，艾草的清香弥漫开来，远处，老人们正背着满筐的艾草走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笑容，比山间的樱桃还要甜，比盛开的山花还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