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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廷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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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文学
2025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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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廷贤:特别年味


腊月的寒风卷着雪沫子,在陇南山地的沟壑里打旋,把狗狗布家门前那棵老槐树的枝桠刮得呜呜响。

离正月初一还有三天,灶房里已经飘出淡淡的豆香——那是娘在提前挑拣房背坡地里收回的黄豆,圆滚滚的豆子在簸箕里滚来滚去,黄灿灿的光映着娘鬓角新添的白发。

“这豆子得一颗颗捡,有虫眼的、瘪的,做豆花要不得。”娘的手指在豆子里翻动,像在抚摸什么宝贝。狗狗布蹲在旁边看,房背坡的黄豆他是见过的,悬崖上垂下来的野枣枝挡着路,坡地又陡,爹每年收豆子时都要系着草绳往下挪。“为啥不种在平处?”他问过爹。爹说:“平处的豆子刚鼓粒,就被娃们摘青角吃了。房背坡只有咱家人能上去,豆子才能安安生生长到八月十五。”

腊月二十八的后半夜,狗狗布被磨子的“吱呀”声叫醒了。他揉着眼睛扒着门框看,灶房的油灯像颗星星,娘正推着磨盘转。爷爷打的青石头磨子泛着冷光,上磨扇的枣木拐被娘的手磨得发亮,每转一圈,下磨扇的石盘上就渗出乳白的豆浆,顺着水槽流进核桃木桶里。木桶的纹路里还留着去年的豆香,娘说这桶比狗狗布的岁数还大。

磨到天蒙蒙亮时,木桶已经盛了小半桶豆浆。

娘把豆浆倒进大铁锅,柴火在灶膛里噼啪响,豆浆的热气裹着香漫出来。等沫子涌到锅边,娘从缸里舀出酸菜浆水——那是秋天腌的芥菜,泡在陶缸里发酵出的酸水,倒进豆浆里时“咕嘟”一声,乳白的浆体转眼就凝成了嫩黄的豆花。娘用桃木漏勺舀豆花,勺柄上的小孔是爹用锥子扎的,大小刚好能滤掉水,留住最嫩的豆花。

“要是做豆腐,现在该压石了。”娘边舀边说。

狗狗布记得做豆腐时,娘会把豆花倒进木框,铺好白纱布,上面压块青石头,水顺着框子缝滴下来,到第二天就成了硬邦邦的豆腐。但正月初一的豆花酸菜面,要的就是这刚凝成的新鲜豆花,嫩得能在碗里晃。

荞麦面是前一天和的,娘把面团放在榆木案板上,用那根枣木杠子压。杠子比狗狗布还高,娘弓着腰一下下压,面团从硬邦邦的一块,慢慢变得像荷叶般软绵。切面条时最让人眼馋,娘的左手按在面片上,切刀挨着指头根,不用看也能切得匀匀的,“咯吱咯吱”的声响里,细面条就像瀑布似的落在案板上,还没煮就有股清甜味。

正月初一的天还没亮透,狗狗布就被娘叫醒了。

灶房里的香味比往日更浓,锅里的荞麦面条在沸水里翻滚,娘把豆花和酸菜码在碗里,浇上热汤,白的面、黄的豆花、绿的酸菜,看着就让人咽口水。

“先给你六婆端,她一个人过年。”娘把第一碗递给狗狗布,洋瓷碗上印着的红牡丹和“农业学大寨”几个字被热气熏得发亮。

村里的路积着雪,石板岩冻得溜滑。狗狗布踩着雪往前走,老黄狗跟在他脚边。三十几户的村子,他要走十几家——李爷爷腿不好,王婶家男人在外打工,还有刚生了娃的春嫂。每到一家,开门的人都会笑着接过碗:“你娘又给咱做好吃的了!”有人会塞给狗狗布一颗水果糖,有人摸他的头说“娃懂事”,他揣着这些暖和话,忘了自己还没吃饭。

最后一趟要去村西头的张奶奶家。雪被太阳晒得有点化,石板路上结了层薄冰。狗狗布刚走到老槐树下,脚一滑,手里的碗“哐当”掉在地上。他慌忙爬起来,看着豆花和面条撒在雪地里,心里直慌——这是最后一碗了。

老黄狗凑过来,用鼻子闻了闻,竟低头吃了起来。狗狗布正要叫住它,身后传来莺歌的声音:“给我干达过了个好年?”莺歌手里提着水桶,辫子上还沾着雪。她小时候总夜哭,娘让她认了老黄狗当干达,从此就好了,见了老黄狗总这么喊。

狗狗布脸一红,挠挠头:“它也该吃点好的。”他捡起空碗,“这事别跟人说啊。”莺歌咯咯笑:“我不说,给干达拜年是好事。”

回到家,娘正把一碗面往灶台上放,见他空着手,就知道咋回事了。“锅里给你留了,先吃了再去六婆那。”娘的声音软软的,没一点责怪。狗狗布却没动,看着娘又盛了一碗:“我先给六婆送,她肯定还没吃饭。”

六婆的土坯房里,灯光昏昏的。她正端着一碗玉米面糊糊,见狗狗布进来,赶紧把碗往身后藏。“六婆,我娘让我给你送面。”狗狗布把碗递过去,六婆的手颤巍巍的,接过碗时叹了口气:“你娘的心啊,比这豆花还软。”

两人坐在炕沿上,六婆边吃面边说:“昨晚我看见村前山背有汽车灯,亮得很。啥时候汽车能开到咱村,我也想坐一回。”狗狗布啃着六婆给的馍:“肯定能,等我上学了,学本事,以后修条路到咱村。”六婆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好,好,咱娃有出息。”

吃完面,狗狗布回家时,爹正坐在炕桌旁算账。爷爷在捻麻绳,胡麻纤维在他手里转着圈,慢慢成了一根结实的绳子。奶奶坐在灯下,用麻纸订本子,她做的麻纸糙糙的,却吸墨,爹说给狗狗布当写字本正好。

“过了年,你就七岁了。”爹放下算盘,“去龙凤山上学,跟村里的娃一起走。”狗狗布看着墙上娘贴的识字纸,上面的“山”“水”“家”他都认识。书包是爷爷用麻布缝的,已经放在炕头上,两个麻纸本子平平整整,胜利哥送的铅笔削得尖尖的。

“上学要走六里山路呢。”娘进来添柴火,“跟大娃们一起,别怕。拿上竹棍,见到蛇不要慌张,打脖子,像打木陀螺钵牛。”狗狗布点点头,他打爷爷用花椒木棒削制的钵牛已经三年了,手上有劲。

他见过龙凤山的学校,在对面的山坡上,五星红旗飘得高高的。爹说,村里的娃结队上学,像当年的红军队伍,十年后,就是振兴村子的人。

窗外的雪停了,村前老槐树的枝桠上落满了雪。狗狗布摸了摸怀里莺歌塞给他的水果糖,糖纸在口袋里沙沙响。他想,明年正月初一,一定要把豆花酸菜面稳稳地送到每个人手里,还要跟娘说,多做一碗,给老黄狗也过个年。

灶房里,娘又开始磨豆浆了,磨子“吱呀”响着,像在说:日子会像这豆花一样,越来越嫩,越来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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