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山系总会贯穿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就是这个山系的灵魂。
西峪城的白雀寺正在烧制新的陶瓷佛像。工匠们特意在观音像的衣纹里混入了柴胡的纤维,让陶土呈现出淡淡的黄色。妙善公主常来这里看他们干活,她纤细的手指抚过未干的陶坯,留下浅浅的指纹,那些指纹后来竟在窑变中形成了类似莲花的纹路。
第一章雷泽印
常阳山已经修筑过无数次城池了,有的城池在石崖上刻有名字,有的城池随着斗转星移,名字也叫山上的云雾融化,叫风烟吹走了。
因为地势高,常阳山山顶的黄土坪每天的日照时间比山谷要多4小时。朝阳、朝霞、夕阳、晚霞,都能在山顶营造许多奇幻的美景。居住在山上的人,与天宫接近,茅屋高一丈,可以抱月亮。常阳山的一百多个山泉,在月光下泛着白银般的光泽,百泉映月,景象也很迷人。
华丹参赤足踩过龙王池边的湿泥,脚心突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她俯身摸索,指尖触到一块温热的陶土——那是个半埋在泥沙里的足印模子,五个脚趾凹槽里还留着新焙的草木灰,边缘刻着细密的水波纹。是谁踩过的泥版在火堆里烧成硬邦邦的陶瓷板了。这个足印模子是那时间生产瓦片用的,也有手印模子。一般都是族群里最有威望的长者的足印和手印。但是,她看到的这个足印模子上的足印特别大,足心有北斗七星的图纹,好像是很早时期传说中的巨人的足印。
“这是龙人昨夜留下的吧。”她把自己的足轻轻地放在上面比量了一下,她的小脚板仅仅有大足印的五分之一。
可就在她放上去的瞬间,池水里突然浮起无数银亮的光斑和五彩的虹云,她的丹田里像撒了把星子进去。
华丹参看着那些光斑顺着足印模的纹路渗进皮肤,惊觉小腿上竟攀附上青绿色的脉络,像西汉水在山谷间飞扬的瀑布。
三日后,华胥氏的巫祝发现部族陶罐里的水总在月圆时自动旋成漩涡。他们围着雷泽边那棵五千年的古柏跳舞,看见树影在黄土坪上投下的不是枝桠,而是某种从未见过的图案。那时的华丹参正抚摸着渐隆的小腹,听着腹内传来的声响,像泉水冲刷着玉石。
黄土坪东侧的台地正在生长最早的小米。
华胥氏的人们用削尖的木耒翻开土壤,发现潮湿的泥层里嵌着无数细小的贝壳。这些来自远古海洋的遗骸与新播的谷种纠缠在一起,仿佛大地在向他们展示时间的秘密。有个老人把贝壳串成项链挂在华丹参颈间,说这是雷泽的馈赠,能让孩子看清天地的模样。老人说:这叫石燕,石头长成的燕子,是吉祥物,戴在身上就是护身符。所有即将发生和发现的事物,都有一种预示和征兆,一切信息在可见和不可见中悄然传递。——后来,一个圣人降临,名叫伏羲。伏羲把这种贝壳上的图案叫做乾、坤、坎、离、艮、兑、震、巽,象征天地六象,对应八方,指导族人区别方位,识别万物。
第二章 刑天槐
黄帝纪年的某个冬日,雪片大得像撕碎的麻布。
常阳山的松柏被冻成青黑色的剪影,刑天的铁戈划破长空时,带起的冰碴子落在雷公赤裸的臂膀上,瞬间凝成血珠。
“你的头掉了!”雷公的巨斧劈开彤云,却看见刑天剩下的脖颈处涌出白雾,两只原本握戈的手突然裂开新的眼睛。那些眼睛转动着,瞳孔里映出五千亩黄土坪上正在逃亡的族人,映出西汉水结冻的河面下挣扎的鱼群,还映出华胥氏遗留的那棵古柏——此刻它的枝桠正发出断裂的脆响。
刑天最终倒下的地方,后来长出了一棵槐树。它的树干扭曲如铁,树皮上布满斧凿般的裂纹。春天到来时,别的槐树都在抽新绿,这棵树却开出白色的花,花瓣形状酷似微型的戈。有个放羊的孩子发现,若在月圆之夜贴近树干,能听见里面传来"咚咚"的声响,像有人在地下擂鼓。多年后,当仇氏部落迁徙到山下,他们在这棵槐树下搭建祭坛。
部落的巫医用朱砂在树干上画八卦,发现每当雷电交加的夜晚,槐树的影子就会在月光下重现刑天挥戈的姿态。而被砍伐的枝条若扔进火里,燃烧的浓烟会凝结成兵器的形状,久久不散。
时光转移,空间变动。
西汉水在山脚下改道时,冲积出一片新的滩涂。
仇氏人在那里开垦农田,却总在播种后发现幼苗朝着槐树的方向生长。有个智者说这是刑天的执念,他虽失了首级,仍在用根系丈量部族的疆域。于是人们开始在槐树下种植姜活,这种带着辛辣气味的植物,根系会顺着树干的裂纹钻进土壤深处,仿佛在与某种古老的力量对话。
来了一群语言和服饰不一样的人,山的名字也就改了。常阳山新名称是仇池山。但是,伏羲的故事依旧流传。
第三章 香山魂
其实,伏羲走后,炎帝来过,他便尝百草,多次在这里采集羌活、丹参、柴胡、秦艽、连翘、淫羊藿、黄芪、党参、百合,炎帝到黄河岸边与黄帝会盟,之后,黄帝的使者来这里祭天,而后来的大禹,在这里开山导水。历史轻轻滑过尧舜禹,滑过大洪水治理,滑过夏商周。滑过秦统一六国,到了汉代创立。
西汉,文帝时期。
春天,仇池山旁边的大香山,山桃花和丁香花、丹参花、山丹丹花也就是野百合花、羌活花,等等,争艳盛开。
不远处的西峪兴林国王城,一群从河西走廊迁徙来的城民正在兴建一种先进的工坊。
白雀寺正在烧制新的陶瓷佛像。工匠们特意在观音像的衣纹里混入了柴胡的纤维,让陶土呈现出淡淡的黄色。妙善公主常来这里看他们干活,她纤细的手指抚过未干的陶坯,留下浅浅的指纹,那些指纹后来竟在窑变中形成了类似莲花的纹路。有个老工匠说,这孩子身上有西汉水的灵气,连触碰过的泥土都会开出花来。“妙善,你要是嫁给哪家的王子,哪个国家一定就会强大,一定和秦国一样,统一天下。”
妙善瞅着工匠们正在烧制的悉达多佛像,心里淡淡一笑,“我心向佛。一心专念友善救苦。天下国家很多,应当和平相处,互相交换物品,互相学习,不争不抢,安如一家。”
“格格不入”总会引来杀身之祸。
火烧白雀寺的那个夜晚,火光把仇池山的岩壁映成了赤红色。妙善从后窗逃出时,衣袖被燃烧的横梁燎出了破洞,她顺手扯下案上的一卷绢书裹在身上。后来在香山避难的八年里,她发现那竟是老子西行时留下的《道德经》抄本,绢帛间还夹着几片干枯的姜活叶。每当她诵读“小国寡民,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时,那些枯叶就会散发出微弱的香气,像在回应某种古老的契约。
三十三岁的妙善站在香山悬崖边,看着西峪兴林国的旗帜坠入西汉水。纳氏王后派来的追兵已在身后,她却弯腰采下了一株生长在石缝里的柴胡。这株植物的根须紧紧抓住岩石,茎秆却向着太阳的方向倾斜,让她想起刑天槐树扭曲的姿态。
当她纵身跃下时,衣袖里的草药种子纷纷扬扬洒向山谷。后来人们说,那些种子落地的地方都长出了奇异的植物:姜活的叶片上有眼睛形状的斑纹,柴胡的根须缠绕成手串的模样,而花椒树的刺尖总凝结着晶莹的露珠,像某种永恒的泪滴。
妙善成道,化为观音,救治国王,施舍手眼,王后感恩,香山还愿,这都成为后世的传奇。但是有一种慈悲的情怀却悄然渗透到中原民族的血脉。
第四章 百泉映月
转眼就是三国鼎立,西晋时期,一个叫雷王宝和一个叫张勋的医生在山里采药行医。他们如同妙善的化身一样,乐善好施,一心专念救济万民疾苦。朝廷多次以高官厚禄招聘,但是被他们辞谢。他们最终被人们尊为圣神。
南北朝的风不依不饶,吹拂开仇池山的冻土。杨茂松站在仇池山的红岩上,看着氐族人把夯土的木杵高高举起。
这些来自西秦岭深处的移民,正用他们特有的方式垒筑城墙——每铺三层黄土,就夹一层红柳枝,再浇上西汉水的泥浆。这种工艺让建安城的墙体在数百年后依然能抵挡雨水侵蚀,就像他们的文化总能在乱世中找到存续的缝隙。
“陛下快看!”一个侍从指向东方,西汉水与洛峪河交汇处的水汽正在月光下凝结成桥。
杨茂松知道那是水汽折射的幻象,却还是让人在那里修建了一座真正的吊桥。多年后,当后仇池国的使者带着花椒和胡麻穿过这座桥去中原朝贡时,他们会告诉汉人,这些作物是从月亮上掉下来的种子,在仇池山及其附近群山的红土里长出了奇异的辛香。
最好的香草出自大香山和龙凤山,槐花、丁香、茉莉、艾草、花椒,装成的香袋,在中原的夜市上畅销。
龙凤山的玉石观音像开光那天,考古队正在西峪坪进行发掘。他们在距今三千年前的地层里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不同时期的农作物种子在土壤中形成了环形分布,中心是华胥氏的小米,向外依次是商周的黍、秦汉的麦、魏晋的胡麻,最外围则是现代的玉米。这种同心圆结构让人想起伏羲的八卦图,仿佛大地本身就在绘制文明的年轮。
武都区的佛堂沟古村落里,一个老农用古法蒸制着柴胡茶,传唱着妙善故事。蒸汽在黄墙灰瓦间弥漫,与远处坪垭藏乡飘动的经幡混在一起。游客们穿着汉服体验播种,他们的身影与仇池山黄土坪上的先民重叠,而手机屏幕里正直播着康县农耕博物馆的数字展览——那里的AI复原了妙善当年在白雀寺抄写的经文,电子屏上的字迹随着观众的呼吸节奏微微起伏。
恢复重建的白雀寺观音殿、大香山观音院、龙凤山妙善念佛堂、佛堂沟佛堂寺观音院、三亚观音堂、普陀山观音堂、平顶山观音院......
从敦煌的千手千眼观音画像到三亚的百米观音造像,亚洲上千处香山和观音院,在中国的西北、东南,讲述着妙善的故事,一个发端于西秦岭的女孩的传奇。
第五章 观音文化原点
王赵明站在陇南武都佛堂沟佛堂寺八米高的玉石观音像前,看着阳光穿过圣像的琉璃衣袂,在地面投射出变幻的光斑。这些光斑的轨迹与他在全国六十处香山测量的数据完全吻合,却唯独在陇南这里,光斑会在正午十二点整形成一个完整的八卦图案。
“这就是妙善公主故事的原点。”他对身边的纪录片导演说,手指向远处梯田里正在劳作的人们。那些农人摘花椒、弯腰收割柴胡的动作,与白雀寺壁画里妙善采药的姿态惊人地相似,而他们腰间悬挂的花椒串,在风中摆动的频率竟与西汉水的流速完全一致。
在仇池山的刑天槐下,一群孩子正在老师的带领下进行植物拓印。他们把姜活的叶片放在宣纸上,用锤子轻轻敲打,叶脉的纹路逐渐清晰,竟与考古发现的华胥氏陶器纹样如出一辙。有个孩子突然指着树干惊叫:树皮上新裂开的纹路里,渗出了透明的树脂,在阳光下凝结成珍珠般的颗粒,像无数只眼睛在注视着他们。
暮色中的西汉水波光粼粼,采砂船的灯光与对岸农家乐的灯笼交相辉映。一个来自上海的设计师正在写生,他把陇南香山古村的四合院、佛堂沟明清建筑的木构架、坪垭藏寨的经幡、遂宁的观音湖、杭州灵隐寺的千手千眼观音、敦煌莫高窟的千手千眼观音都融入了一幅画中,而画的中心是那棵刑天槐树,它的枝叶间栖息着无数飞鸟,鸟群的轮廓恰好构成了“一山妙善”四个篆字。
夜深时,龙凤山的玉石观音像突然微微颤动。守山人说,这是山下的柴胡正在拔节生长,那种来自大地深处的力量,会沿着岩层传递到观音像的基座。而在更远的地方,西峪坪遗址的探方里,新出土的陶罐正在渗出细密的水珠,沿着陶罐表面的绳纹缓缓流动,最终在底部汇聚成一个微型的雷泽莲花池,池中一叶小舟,舟中一个划船的古代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