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骆驼蓬
这是家乡山坡上最不怕旱的蓬草。每年春天,不管下雨不下雨,它们都会从去年的老根上探出针叶松一样的芽芽,匍匐在地面上,嫩绿嫩绿地向外延伸,很是引人注目。但是由于它们的气味异常难闻,所以很少有牛羊去啃它们;又由于它们的蔓茎和叶子里水分太多,铲断了也不易晒干,所以连人也不愿把它当柴烧。这样,骆驼蓬便成了村庄山坡上最有生机的一族。
骆驼蓬除了在最干旱少雨的年月点缀山村外,它还有另外两种用途:其一,是在秋后,蓬草慢慢变老,水分淡去颜色变红,口粗的牛羊也可食用一二。其二,是在解放前,它是家乡人制灰水(用于烙饼、擀面,充当碱)的材料。我家存有一口底壁上钻孔的瓷缸,据父亲说,那就是当年奶奶她们用骆驼蓬冶灰水用过的。
现在的“营养师”把“菜是碱性食品”吹捧得像四大发明一样自得,说碱性食品是如何如何的对人体有益,殊不知,以前的老百姓早就认识了这个真理。可更让我想不到的是,这牛不闻,羊不啃的骆驼蓬,居然还曾是祖辈们日常食用的原料之一。
2、茴苕
这是农田里的一种霸王草,它一旦侥幸逃脱农人的铲子,很快就会生根展枝,压迫田禾,抢夺田里的营养和水分,让那一坨庄稼难以抬头,自然,也会带来歉收。
农人最怕的还是它的结籽既多又快,无论什么庄稼,只要茴苕与它同生共长,庄稼还没到成熟,茴苕绝对已果实累累。它的根系很发达,根毛伸得很远,主干高可达两三米,却枝繁叶茂,极易成活。
茴苕可以当菜吃。我中考那年,父母从田里锄来大量的嫩嫩的茴苕苗。母亲把它的牙尖掐了,稍加晾晒,甩去叶片上的茴粉,水煮凉拌了让我食用。我每天吃饭时吃掉一碟茴苕菜,几天的功夫,身上的肌肤光洁如皂,不知里面含有什么营养成分。
茴苕是农村的高草,但它没有好的生长环境,它虽然也抱怨着天地的不公,但却从来不放弃任何一次生长繁衍的机会。所以,每当刮风下雨,牛羊鸟雀吞食后,它都可以进入肥沃的农田去生长。农民们年复一年的持续对抗着茴苕的顽强生长,直到撒手人寰的时刻,他们才会无可奈何地打量依旧站在田里朝他们微笑着的青青茴苕吁出最后一口气。
3、苦苣
这是农田里大量生长的野菜,由于据说它营养丰富的缘故,城里人特别喜欢用它做的酸菜。所以,每年的春天,农村的妇女也铲一些苦苣进城里去卖,回来的时候还说:城里人有什么酸的,爱吃的菜,却是我们喂猪的苦苣。
我小的时候,常去田间地头给猪铲苦苣。苦苣的叶子像无缺口的蒲公英叶子,拔断了它的根或叶,都会流出白白的汁水,汁水流到手上,用水是很难洗下来的。
我上小学时,学过一课红军长征途中吃野菜的课文,于是决定水煮一些苦苣体验一下红军战士的辛苦。母亲当时十分反对,但在我的执意坚持下,她才默许了我的行为。
我把苦苣铲来洗干净,烧开水煮熟,放入几粒盐。当我把做好的菜放到嘴里嚼时,那个苦真让我的大脑一阵一阵地清醒,那是我无论如何也咽不下第二口的苦菜。
苦苣在长征途中,应当还是难以挖到的珍贵野菜,可它还是让我难以下咽。由此可知红军战士为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吃过了太多的苦,我们应当倍加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
4、臭蒿
家乡的山坡田头生长着多种蒿草,从颜色看,有白蒿、黄蒿、绿蒿之分;按气味分,有香蒿、臭蒿之别。
香蒿中的白蒿、黄蒿是牛羊可食的对象,也是农家烧饭填炕的材料。臭蒿却只有一种,因其味臭,故牛羊很少接触。
我小的时候,家中养着一只老猪婆。老猪婆四五年的功夫为我家产了九窝小猪仔。母亲很高兴,称它是我家的“添换宝”。但是,那头猪婆为了积聚更多的体力和奶水,总是饥不择食地吃一些其它猪闻都不闻的野草。
有一天中午,老猪婆从猪圈中溜了出去,我寻到庄边戏台下的草地上,惊奇地发现它正大口大口地吃着那里的臭蒿。当我赶猪回去并把这件事告诉母亲时,母亲半信半疑,等我将拔来的臭蒿扔给猪吞咽时,母亲眼里储满了泪水。
九窝小猪仔都卖掉了,所得的钱全变成了给大嫂的聘礼。现在,当大嫂做事乖张的时候,母亲总是莫名其妙地说一声:“真是对不住那只老猪婆。”
5.铁杆蒿
铁杆蒿是家乡山坡上最普遍的蒿草,它常常一簇一簇霸在荒坡田埂上、坚定守护着松散的黄土山坡。
铁杆蒿很像未开花前的野菊,只是叶更小、杆更硬罢了。
今年的铁杆蒿因雨水较多的缘故,生长得更加茁壮。我帮父亲拔胡麻时,父亲指着田埂下面荒坡上的一丛铁杆蒿说:春首上种胡麻时,耕牛一脚踏陷了地边,一骨碌从地边上滚落下去,牛的身后还带着犁铧,当时,把他的眼都吓麻了。没想到,耕牛却被山坡上的一丛铁杆蒿挡住了翻滚,爬了起来。父亲说的时候,感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我看了看那面山坡,坡陡绝对超过七十度,坡上除了几丛铁杆蒿生长外,其它满坡生长的全是软绵绵的狗尾巴草,狗尾巴草顺坡一直延到三、四十米以外的河谷。如果不是这不起眼的铁杆蒿的鼎力相助,父亲今年的农事就会变得异常的艰难了。
真得感谢这卑微的蒿草!
6.老荨麻
这是家乡的一种毒草,很少有人畜敢去招惹它。因为它的一人高的绿秆秆和嫩叶子上面都长满了纤细带毒的白毛。一旦有谁不小心失手触了它,它肯定会“咬”得他(她)哭爹喊娘,恨不能将老仙麻碎尸万段。
但是人们也有能用到它的时候。家乡的农民歪了脚,肿几天都不好,大夫就会开几副有老荨麻的药,并嘱咐将其与透骨草、麻黄、麻丝等煮在水中,待水沸后趁热洗患处,效果出奇地好。
可是父亲对老荨麻有更加刻骨铭心的记忆:那是跌六零年(家乡人把度六零年叫跌六零年)的时候,通渭的干部对农村实行“抄家”、“禁止灶房放烟火”的过激行为,许多人因连野菜野草都没法熟吃而活活饿死的不胜枚举。父亲说,他那年才十一岁,看着爷爷快要被饿死了,便大着胆子去拔了农业社一小篮子苜蓿。当他压着心跳把苜蓿倒到案板上时,村上的干部已破门而入了。他们一边推搡一边咒骂,一边把那篮子苜蓿往他头上扬。当他们推他到门前埂子边的一簇老荨麻旁边时,突然有一只脚将他踢进老荨麻丛中。老荨麻把他咬得满身满脸都是水泡,白白的大水泡,疼得他几天几夜没合眼。
今天,我听到这个故事,总觉得它更像虚构,但当时的事情却恰是这样近乎虚构的真实。而这则历史故事让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失却了同情与怜悯心的人,比剧毒的老荨麻更为狠毒、更为可怕。
7.麻蒙子
在田里割麦子,麦子间不时有一些野草影响进程。
灰苕是草中的悍妇,活力、壮硕、多子,对麦子是个大威胁。
青眼儿是一种与小麦同高的野草,杆细劲、开蓝色小花、结三棱带刺的籽粒,生长快、成熟早,见谁黏谁,生命力顽强,很难对付。
从地皮出来,软茎蔓生而上,爬上麦穗结出众多蚕卵大小的灰色籽粒,是庄稼人高度防范的野草之一。麻蒙子生性柔弱,攀援附生,生长期短,成熟快,子孙众多,乡里人语云“麻蒙子根根虽小,一旦等它爬到头顶上,就麻烦了”,说的自是言外之意了。
今年雨水多,大河滩地势低,山坡上的草籽都被雨水带到父亲的责任田里。加之此田阴湿,麦子不到成熟就死去了。我们收的麦子一半就是麻蒙子。
父亲说:这块地明年不能种了,得让草们长出来,再耕地,再长出来,再耕地,直到把草耕死。
你可以想见:这小小的麻蒙子,是些多么顽强或难缠的植物。
8.马露儿
老家山坡,向阳的埂子上少量生长着一些带刺的荆棘丛,它们的叶片细长,枝条上长着一寸左右的锐刺,牛羊很难对付。它们的果实从春天的小小白花的萎褪中结出一粒粒绿珠儿一天天长大,到暑期麦收时节逐渐变红变紫变得酸甜可口。
小时候,这些红果果是我们山里孩子的最爱。我们常常趁大人午休疏于监管的时候,或约友或独行去山坡摘食。它的学名叫扁桃木,庄里人都叫它马露儿。
记得一年夏天,我一个人偷偷去离家较远的山坡摘马露儿,当我被一架高埂子上的红果果吸引爬上去时,猛发现刺丛下一条黑麻蛇狗屎一样盘在那里吐舌头。当时我惊呼一声,条件反射地跳下那架两丈多高的埂子。
这件事我一直不曾向任何人提及,但它让我终于理解了大人为何严令孩子不许到野外摘马露儿的缘由。
今年暑假拉麦子,从地里装满一车送走后,我把剩下的麦子往道旁转。炎炎烈日一时间让我口渴难耐。我四顾无援,便跑下山坡到沟中找水喝,结果是记忆中的溪水干的不见了踪影,而远近田里又无果蔬可以救急。情急之下,我找到一株结着青果的马露儿,慌忙摘下几颗强行嚼咽,它涩涩的汁水让我的干舌重生津液。
之后,堂弟带水而至,我也得以脱困。这次的经历,让我对山间这普普通通的马露儿铭记不忘,且对它产生了深深的感激之情。
9.刺艾与马的脑刺
不论天多么旱,刺艾都能长得很嫩。如果在湿地,它的茎会更高叶会更阔。
刺艾在田间是野草,牛马可以食而猪羊一般会嫌弃它带刺的叶子。
在田间割草,容易弄伤手脚。如果此刻有刺艾在旁,你可以摘下它的一两片叶子、掐去尖刺、揉其出水,并把它的绿汁涂到划伤处,伤口即刻就会止血,一两天内便可痊愈。
另一种比刺艾更强悍多刺的植物,通常生于无人理睬的荒地埂头。它花蕾多刺,大如茶盅,状似马的脑袋,生天蓝色花蕊,是狗头蜂的最爱,嘴馋的毛驴有时也会躲开双唇,露牙摘食。
几年前,我的侄儿患上了过敏性紫癜,县医院治疗效果甚微,兰医二院的大夫开的药中有一味,据哥哥说叫做蓟菜花,仿佛就是我们野外生长的这种马的脑刺。
10.断续与小蒜
帮父亲在田里干活,总会谈到野草。看到麻蒙子的嚣张时,我又想起了断续。
断续是一种一节一节接续生长的绿色植物,管状茎、无叶,牛羊皆喜食用。它因其断了又续的管茎而得名。
我小的时候,田里的断续很多,是牛羊们重要的食草之一,现在这种野草,据父亲的了解,在我们的村子里仿佛不见已经好几年了。
我为一个物种在老家的消失而感到惋惜。
如果在田里干活干累了,干粮又干得难以下咽,我们就会想到一种野菜——小蒜。小蒜比我们的大蒜中的头头蒜小很多,常常一簇簇生长在田间。抓着它的细长的叶子往往拔它们不出,需要用树棍或手指把土扒开,小蒜头才一颗颗大大小小的、白生生的露出来。等擦掉泥土,佐干粮吃时,它的味道远比大蒜鲜美。
只是近几年,老家的田里,小蒜的身影也很难看到了。
11.金冠花开
每年暑假,我都得去乡下老家帮父母收小麦。在繁重的收割、搬运、脱粒间隙,铡草饲料、打水饮牛也是同等重要的农活。
老家场院西北角的水窖旁有一丛花木,是我的小女儿出生之年种植的,她三岁去城里上幼儿园的那年挂花,如今已有七年的花龄。
今年暑假我把小女儿留在城里补习功课,自己一个人回乡下老家去帮忙。我每次打水时,母亲便习惯性地跟在后面,看着高过屋檐旺盛生长的花木上一朵朵蓝色喇叭花开落,就不住地喃喃自语:每年这棵金冠花开时,我的小孙女儿就要回来看我了……
我不知道这株花木到底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母亲爱护它、守望它,在母亲的心里,它的花开是小孙女儿的归期。而这次,我却任性地把这些给忽略了。
12.喜鹊与麻雀
前年去陇南,见到一株高大的白杨树上一只喜鹊激烈地嘎嘎嘎,我虽然知道它的敌意,但还是倍感久违了的亲切。
喜鹊在我的老家,走失已经十多年了,我的孩子没有见过喜鹊,喜鹊是她们的传说,如同狼群是我听的传说一样。
喜鹊很勇敢,常常是小型鼠类、蛇、蛙的天敌。喜鹊力大,能把小指粗的树枝衔上高树去搭窝。喜鹊嘴馋,误食药死的老鼠后大量死亡,剩下的仓皇逃离。
三十多年前,我和小姑在家看我小妹,一只喜鹊站在屋后的大杏树上嘎嘎不止。小姑以为喜鹊在叼杏子,便举着锄头赶喜鹊。谁知喜鹊不但不去还越叫越凶。小姑年幼,手臂无力,锄头落下时没有扶稳,跌到我小妹的头上,流出了鲜血……
小妹当时可以爬出门槛取马勺了。她不久得了肺病,先生挂了两天针后,就只见妈妈的眼泪不见小妹的身影了。那是一段我当时无法体会的伤心之事。
麻雀是老家鸟类中不多的土著居民之一,它们曾经云起云落,呼啸村野。为了赶麻雀,我们造弹弓、养鹞子、冬天撒下秕谷扣它们。它们终于现在不成气候了,在老家的场院三五成群地觅食,谨小慎微地提防家猫。
今年夏天脱麦子,父亲把麦粒倒在农场上,我把自己疲惫的身子放到麦堆上。小麻雀三三两两来觅食,它们跳跳跳地捉麦堆上的剪刀剪(一种虫子,有分叉的尾巴),嘴里衔了三四只都不满足。它们离我很近,它们并不怕我。我知道,这是爱心的结果:麻雀爸妈要喂叽叽待哺的雏儿而甘愿犯险,村民因为爱护麻雀使它们产生了信任。
妹妹说,她前几天在村头的山谷见到过一只喜鹊。我想,见到过一只也许将来会再见第二只、第三只……果真这样,我们的山村还是会有恢复生气的希望存在!
13.狗与猫
城市的狗是辛酸的流浪者或爱心之家的宠物,而乡村的狗却是农家的门卫,是名副其实的家庭成员之一。
我曾在城里六楼的家里养过两只小狗,后来实在没办法就把它们送到老家。当时,老家的一条看门狗老死了,母亲收留了一条流浪的瘦骨嶙峋的狼狗。狼狗刚来我家时不肯吃食,也不愿发声,是我送去的两只小狗担负起了报警的责任。
随着日子的推移,小狗在严酷的冬季逐渐长大,狼狗的状况也有所好转,并开口“报警”。
第三年,狼狗和其中一条小狗生了三只小狗,一只夭折,一只哑口无声、另一只金毛白鼻梁的狗狗六亲不认,十分可恶,母亲决定留它看守篱门。
今年我回乡下老家,门壑口的柴门内那只金毛狗在铁绳头扑呼着咬我,母亲高兴地说这条狗像它的妈妈熊熊一样不认人,很担心早晚也会被贼人药死。
老家西墙外草料棚门口拴的狼狗金毛黑眼黑嘴,尾巴和狼一样不卷,它耐饥耐寒勇猛怵人,拴在门外,让屋内的人睡眠安详。
父亲与母亲不同,他更喜欢猫咪。
老家现养的两只猫咪,它们是母子俩。每天早茶午餐时,母子俩便可怜兮兮地爬在火炉或炕桌旁讨要食物,其声音软绵得让人心生悲怜。
这时候,父亲会从自己的碗碟中分一小部分食物来喂它们,并且说,这些食物是它们应得的,是它们从老鼠嘴里夺来的。父亲喜欢猫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认为猫是一种福分很大的动物,供桌上可去、灶台上可去、餐桌旁屋顶上皆可去,人们离不开它们所以愿意供养它们。
猫妈妈每天在院子里或呼呼大睡或陪小猫玩耍或奶它的儿子,直到夜幕降临便翻墙出去捉老鼠,每次半小时不到就可叼着一只老鼠亲切呼唤它的孩子来食,而它自己,有时候会饿得去舔食猪食盆里的猪食。看到这样的母亲,我的眼睛总要潮湿好一阵子。
14.牛和猪
狗的责任是看守门户,猫的职责是守卫粮仓,这是数万年来,狗和猫不断传承的职分。牛的责任是耕地拉车,猪的用途是换钱或为人们添加营养,这也是农家养牛养猪的目的。
牛是农本,它的地位数千年来不曾动摇,直至今天,这种观念在一些农人的头脑中仍根深蒂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左右的父母,仍然固守着这一观念,对铁牛持有否定态度。父母的牛一直养得不错,从一头养到三四头又到一两头,几年一茬地换养。村子里多数人家都不养牛了,他们既不上山割草又不雇牛耕田,只有个别年迈的老人才到处为自己的牛割草。现在的牛,耕地的也不多见,老人养它们不止为了赚钱,更是为了养一些生活的同伴或人生的念想。
今年暑期,我在老家帮父母干农活,我把一桶水放到槽里供一头牛喝而去为另一头牛提水回来时,那头牛将水倒了半槽。我一时生气,顺手打了那牛一巴掌,谁知那牛的鼻子上带环的地方渗出血来。牛伸出舌头一下一下地舔食自己的鼻血时,我突然感到心里十分难受,觉得自己过分残忍。心想自己常年在外,日夜陪着父母的就是它们了,是它们为父母替劳苦,为他们排遣孤独,而我作为一个儿子,又干了些什么,有什么资格对牛说三道四甚至动手动脚呢?
父母养牛很辛苦,我曾劝他们少养着,而当我在乡下老家生活时间久了,我才明白,对于牛,说声不养不容易。
庄背后的圈里今年养着一头红毛猪,这是母亲瞒着我逆着父亲的意思养的。去年的年猪很肥,肥得难以吃掉,是因为原计划十月份宰杀的猪,一直无人屠杀而养到了年底。去年的炒猪肉今年都吃不完,母亲为何又养起了猪?
“每天的洗锅水、剩汤剩饭,鸡狗吃不完,倒了也是倒了,养头小猪慢慢长着去,年根节下还可以有新鲜肉吃。”
母亲的话无疑是对的,我不愿意她养猪是怕她太辛苦。
“人活着总要动弹,多养头猪还能逼着人每天活动,如果不是这些养生儿,我怕是活不到现在。”
母亲有病,在老家渐渐好转,估计与这些养生活动有关。
“城里买的肉既费钱又让人不放心,你们能吃上我养的猪肉,是我最放心的事。”
母亲不吃猪肉鸡蛋,她养猪养鸡全是为了自己心疼的人啊!
15.麻腐馍
妻弟每次来通渭,除了看望自己的亲友外,总不忘重温一下家乡小吃的味道。荞圈圈、油锅盔、罐罐面、麻腐馍,仿佛都是他生命情感中不可缺少的一步分。
今年暑假,他带自己的妻子老母来通渭,除了亲近家乡的山水——上清凉山、逛秦嘉徐淑公园、泡温泉池外,就是想重温一下家乡留给他的味道。
年过古稀的岳母,现在更加疼爱自己唯一的儿子,事事顺着她的儿子儿媳,似乎处处注意满足他们的心愿。比如就在饭桌上听见儿子说新华书店前的那家麻腐包是他的最爱时,就让我次日早早去那儿为他们买几个。我也明白岳母的心:他知道我也没有什么让省城人喜欢的,所以能送几个麻腐包让他们喜欢也是解了我回福的尴尬。
我在那平日里卖麻腐包的地方等了好长时间,看着广场上人影随着音乐舞动,思绪再次飞向三十年前我的故乡。
那时在乡下,农历十月一是送寒衣、吃麻腐馍的节日。麻腐是用自家种植的麻子做成的,当时农家的麻腐皆为手工制作。各家各户都把自己的麻籽收拾干净,拿到村口的石碾子上去碾。麻籽被压碎后,人们就把它们收走,回家去蒸煮过滤做麻腐,再用麻子油和平时很少吃的小麦面烙饼子。麻腐加些洋芋丝夹在油饼子间烙一下,出锅时的那个味道,会让难得温饱的家乡人垂涎三尺且永志不忘。
十月一过后,石碾子凹下的地方,仍然残留着不少碎麻籽屑,我们这些嘴馋的孩子就会不顾大人的反对,小狗一样爬在上面舔食那些味道……
一小时过去了,仍不见有人来卖麻腐包,我问了一下对面店铺的人,回答说:最近没见到那人卖,或许是家里太忙或者没有收到麻籽……
妻弟这次的家乡麻腐包之味,看来是无福品到了,那就先欠着吧!
16.糜笤帚
在家乡,一草一木都是一个故事。
从田里劳作回来,把久违了的精疲力竭的身子随意放在有点儿凌乱的檐台上,手就触到了一把糜笤帚。
糜笤帚,是用糜子有穗的那节秸秆扎成的,它是老家的人们以前用来扫房子的常用之物。现在的老家人大多不种糜子,所以也很少扎这种笤帚,因而糜笤帚在生活中也越来越少。
我端详那把被母亲扫得很短小了的糜笤帚,脑海中便浮现出一片片金黄的糜田,一阵一阵云起云落的麻雀以及放鹞子赶麻雀的鹞子客架着鹞子扛着长杆边走边喊得图景。
糜子收割之前,农妇们都要在糜田里折笤帚秆,她们小心翼翼,把糜田中长得最好的一些糜秆从顶部第一个节疤处折下,一抱一抱抱回家甩掉糜籽,剩下的秆儿捆起来等待冬闲了扎笤帚。
小时候,父亲在家扎笤帚,我有幸为他打过下手,且在父亲内急去解手的间隙,我还偷偷扎过一个并不十分难看的糜笤帚,还意外地得到了父亲的表扬。
扎糜笤帚时先要剥去笤帚秆上的叶子,然后用水潮柔,再一股一股缠在绑于腰和脚间的细皮绳上扎成笤帚。
自己扎的笤帚用起来有一种亲切感,我们常常把它们扫到成为一根草棒子时,才会弃作柴烧。
我到城里住上楼房,母亲念我无扫地之物。又一次从车上带来五把糜笤帚。妻子见了很诧异,母亲的不合时宜也让我不知说什么是好。
那几把笤帚后来我送给平房人家去扫地了。此后,母亲每次提及,都表示了感叹和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