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生产队的豌豆丰收了。
金灿灿的豌豆堆在打麦场上,像一座小山。小爷蹲下身,抓起一把豌豆,让它们从指缝间簌簌落下。望着自己的手在地上投下的大大影子,小爷感到要抓住点什么。
“今年的豌豆产量真不赖。”会计老王走过来,也抓起一把豌豆在手里掂量。
“除了上缴国家和留饲料,还能剩不少豌豆。”小爷搓着粗糙的手说,“我寻思着,能不能换些麦子给大伙儿增加点口粮?”
“一斤豌豆能换一斤多麦子哩!”老王说,“丰收了,给大家多分点口粮应该。”
小爷点点头,黝黑的脸上浮现出笑意。作为生产队队长,他派活公平,干活总挑脏活累活干,也不占公家便宜,社员们对他都很佩服。
晚上,小爷召集了队委会,几个干部都同意他的想法。第二天清晨,社员们聚在队办公室院里等待分配农活,小爷站在台阶上宣布了这个决定,人群中小声交谈了一会,随即都高兴地表示同意。
过了几天,豌豆打碾结束了,拿出多少换麦子,小爷心中有了数。一天天刚蒙蒙亮,小爷便带着会计去县城近郊的一个村去商量换麦子的事。这个村里有座粉坊,每年生产粉条粉面供应县城居民,所以需要大量豌豆。生意达成很顺利,双方都很满意。两家的会计琢磨着写了个书面的东西,双方签了字,各自收存一份。那时村子都叫生产大队,大队领导把小爷带到粉坊里参观了生产过程,并让粉坊负责人好好招待一下小爷和会计。不一会,粉坊负责人端来了一大盘清粉,并拿来了老醋、蒜泥和油炝辣子。小爷和会计步行了二十几里路,肚子早饿了,更何况豌豆清粉在农村一年吃不了几回,便不客气地端起碗就吃,每人一连吃了两碗。小爷觉得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清粉,心想,以前的县太爷大概能天天吃这样的美味吧。自此以后,凉拌清粉就成了小爷魂牵梦萦的美食。但那时候豌豆粉面稀缺,想吃了,也只能咽几口唾沫。
包产到户后,家家户户的日子渐渐好起来。小奶奶常做清粉,可小爷总说差那么点意思。
小爷的姑娘在县粉丝厂上班,孩子放暑假了没人带。这天,小爷要去县城把外孙领回家玩。下午下班后,姑娘给小爷准备了饭菜,其中就有一盘凉拌清粉。小爷调上陈醋,又放了新蒜泥和油辣子,尝了一口,一下子感觉吃的就是那年粉坊里的清粉。好多年梦寐以求的味道猛地回来了,小爷喜不自胜,三下五除二,那盘清粉就完全下肚了。这次意外的发现,让小爷爱上了粉丝厂粉面做的清粉,十天半月就要吃一顿。姑娘负责供给粉面,小奶奶也变着花样给他做。有时加点肉末或切个卤蛋,有时撒点核桃末或花生碎,天热时拌点黄瓜丝绿菜叶,天冷了浇点热卤汁。小爷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那十分享受的样子,似乎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许多。
现在小爷没牙了,吃凉拌清粉更勤了。这碗清粉,从饥肠辘辘时的珍馐美味,到衣食无忧时的舌尖记忆,再到齿落舌钝时的柔软慰藉,成了小爷一生离不开的滋味。
一碗清粉,串起了小爷半生岁月的酸甜苦辣,也见证了一个普通庄稼汉有滋有味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