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连（组诗）

( 一) 叠 被 子

被子在老兵面前

本是苗条 温柔的一个姑娘

转到新兵面前

就成了发福 醉酒的大汉

任凭我们如何折腾

都像一滩烂泥

班长说：“叫你叠被子

不是让你弹棉花

软塌塌的，欠捶”

( 二) 正 步

脚掌往地上砸

地皮痛得发颤

膝盖绷直了

新兵疼得牙咬火星迸

班长喊: “腿抬高！”

我们晃， 像风中的稻草

( 三) 单 杠

手掌磨出血，铁锈扎进肉

身体吊在单杠上

像一块风干的腊肉

“再拉一个！”

心里怒火在嘶吼

嗓子喊出来，

却是一声: “到！”

( 四) 政治教育

钢笔在笔记本上

嚼出了歪斜的痕迹

指导员的声音

像子弹钻进黑板:

“你们现在流的汗

是以后战场——

上甘岭少流的血！”

某个哈欠刚打到一半

卡在 “上甘岭”这个词语里

( 五) 授 枪

接过钢枪的刹那

与胸膛撞出一声 响亮  回声

像十八岁成年礼上

父亲砸在肩上的拳头

班长说：枪有灵性

你若把他当肉体

他会成你为灵魂

　  （ 六) 夜 岗

枪比人重

影子比夜长

月光泼下来

迷彩服结了霜

不怕狗吠，不厌虫鸣

就怕悄无声息的黑暗中

闪出个 “鬼影”

( 七) 战术训练

低姿匍匐，肘膝磨烂

碎石在肉里发芽

铁丝网勾住半片指甲

咬牙爬过去

回头看 地上那道带血的盐碱沟

像条 正在脱皮的蟒

(八) 帮厨

芋头在手掌挠心

洋葱把眼泪逼跑

刀在案板上

切割五更的星星

老班长拎着大勺说：

“当兵就像炒菜

火候不匀，始终生硬”

我偷喝一半的高汤

在喉咙里

烧出一条供给线

(九)实弹射击

瞄准、再瞄准

准星里，咋沾着一朵

蒲公英的毛？

“呯——”

旁边的枪声

让心跳盖过了耳鸣

“哒哒哒——”

瞬息，五发子弹出膛

“上靶了吗？”

班长冷笑：“脱靶的

今晚与月亮对射到天明！”

(十)紧急集合

“嘟——嘟嘟——”

紧急集合哨响时

正和女朋友接吻

瞬间，乱作一团的排房里：

这个没找到背包带

那个“谁拿了我的包？”

外面 月光把影子

钉在起毛边的水泥地上：

有人赤着脚

有人光着腚

(十一)演习

堑壕压弯腰

迷彩涂满脸

又一波敌人隐身在硝烟

冲锋号响

大家嗷嗷叫

像群初次见血的幼狼

一路冲杀撕咬

一路弹壳叮当

战后清点——

战损比在花名册上

绽开一朵硕大的 木棉花

(十二)授衔

授衔口令响时

领花突然一沉——

那些挂在单双杠的夜晚

战术场上咽下的黄沙

忽然有了重量

军容镜里 一道拐划过

让所有倒下的单杠

——都站了起来

(十三)新兵下连

连长：打今天起，你们  是兵了

大伙愣了愣

摸着手上的茧

膝盖的疤  晒脱的皮

笑了——

我们这些被锻炉吐出的铁渣

终于有了标号

在枪膛里 找到了自己的

——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