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不着,索性起床到外面走走。
天气预报说有雨,可说了两天了,一直是只听楼梯响,不见雨下来。
室外异常闷热,不一会就大汗淋漓。
但热归热,却很寂静。不时有一阵蝉鸣,然后是更大的寂静。脑中突然就冒出王籍的“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诗句。
不知不觉间,来到一个工地。工地离住的地方不远,白天热火朝天,此时却一片静谧。听到旁边有流水声,情不自禁循声走了过去,刚好洗一把脸。
蓦然,一个响雷炸响,四周一片雪亮,然后是更大的黑。
“咳咳—咳咳—”倏忽,一阵咳嗽声传入耳鼓。仔细一看,我来到了一个工棚。一个打工人刚洗漱完离去,其中一个水龙头还滴滴答答滴着水。
我轻轻拧开水龙头,把头伸过去,任凉水在脸上、头上流淌。
突然,又一个炸雷响起,然后便是“呯—呯—”开始一两滴,转瞬便连珠炮似的一阵紧似一阵地砸在工棚上、洗漱台上、平地上。
雨终于来了。
我忙往工棚的屋檐底下躲。
这是一个简易的白色工棚,外面一致,但里面隔成了一间一间,几个人一间不等。
“明天,混凝土车一来, 这工棚就没了。”
突然,一个声音穿过雨鸣传来,我转头一看,身后的房间窗、房门大开,没开灯,但隐约可见4个人的床位上躺着两个人。
那个被称为“老李”的吸着烟,烟头明明灭灭, 床边是一盘点燃的蚊香,他不时对着蚊香,弹一下烟头,那还带着火星的烟灰,便落在那盘隆起的、像坟茔似的蚊香灰堆上。
“我儿子今天发短信来,
说分数够上南京的海河大学了。”
“是河海大学!那是名校,是211大学啊。老李,你熬出头了。”被老李称为老陈的一边纠正他,一边忙不迭的向他道贺。
“嗯,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争气,只是小时候挨了饿,营养没跟上,身子骨太弱了,动不动生病,苦了孩子也苦了他妈了。”老李情不自禁地感慨。
“咳…咳咳…”又一阵咳嗽打断了他们的交谈,是隔壁一个房间传出来的。
“老刘这咳嗽,咳的人心都跟着颤。”老陈自言自语。
“他这咳嗽大半年了吧,叫他上医院他总说忙完这一阵。”
“唉,也是,还不是因为家里苦想硬扛过去。像我,孩子是争气,可这学费,比这夜色还深。”
“可以啊,老李,你后面这句,是诗啊。”
两个人都笑了。
一阵沉默后,老陈说:“这水滴答滴答滴得人真烦。好像知道我们要散伙了,为我们倒计时似的。”
“之前很好,就这两天的事。”
我忍不住也抬头看向那个水龙头,刚我见一直滴水,拧了半天,确实关不住。
“啪哒!”房间的灯亮了,那个叫“老陈”的、一个四十余岁的壮黑中年人走了出来,我忙站起身:“我是附近的居民,躲一下雨。”
他朝我点一下头,径直走到水龙头边,硬是用一块破布条,把水给堵住了。
房间里,几只飞蛾围着灯泡或撞击、或盘旋,投在墙上形成一个个快速移动的黑影。
“这墙上的影子,像不像为了生活忘命奔波的我们?”重新躺到床上的老陈像问老李,又像自言自语。
“还记得老家晒谷场的味道吗?"
老李没接他的话,换了个话题问他。
“这怎么可能忘记?太阳晒过的稻谷香,混着土腥气,特别是暴雨快来前,那风一吹,啧,真透亮!”
老陈闭着眼,仿佛在用力呼吸着老李说的这空气:“是啊,通透又舒爽。那像这儿,全是水泥和油漆甲醛味,闷得人透不过气。”
“孩子的学费你不用操心,大家一起搭一把手。再说,国家还有助贫贷款啊。”
“不不,你家还有更小的。我困难时期已经过去,现在好多了。”
“你别说了,他是你儿子,也是我侄子啊。”
又是一阵沉默。
“睡吧,”老陈转过身,脸上恢复了平静,“明早起床,这地方就变‘未来科技城’了。我们啊,就是给未来垫地基的。”
“你咋不说我们是未来他爹?”
“哈哈哈,这话说的好!”老陈大加赞赏。
老李没再说话,把烟头熄灭,翻身躺下,床板随之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
我抬头看天,不知什么时候,.雨竟然停了。起身离开时,老刘的咳嗽声又响了,如接二连三的子弹,划破寂静,和轰鸣自远方的搅拌机声, 交汇在一起——
像一柄铁锤,一下一下,敲在古老的编钟上……
2025.7.23于南京江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