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谷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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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的容器
他们用歉收的语气谈起你
像谈起一只空碗 碗底粘着
最后一粒瘦米
山坳比整座山更早
吞下落日
柴刀在刀夹里锈成蚀月
碾盘低过草籽 绿意暗涌
练习吞咽所有小路和姓氏
多年后我带着被城市折叠的脊椎
归来 坳口仍张着
那只空腹陶瓮盛满
云絮与鸟骨
梯田荒了 野柿子树
却举起零星的灯笼
放牛娃的鞭梢划破流云：
“你找的人 都成了西山土
山坳记得每道脊背的弯度
它把自己躺成斗笠 接住
所有坠落的天空”
我跪下来 手插入泥土
指缝间流走的不是土
是父亲抖落的烟灰 那么轻
轻得像半声叹息
山坳始终保持着
被依靠的姿势 它不说话
仿佛巨大的摇篮
只是在等 等所有出走的重
重新坠回
这唯一的怀抱
黑色的伤痕
曾几何时 它的绿能拧出泉水
鸟鸣清脆 足以
填满山谷的空寂
后来人们说山体里
睡着黑色的海
铁器开始代替犁铧
叩问大地的门扉
青山被撕开 露出煤层
油亮的肌腱
运煤车的轰鸣
盖过清风与飞禽
山坳 这只曾经
满溢翠绿的碗缺了口
渐渐被煤渣 塌陷
与兽迹覆盖……
如今禁令让铁锈
爬上机器的额头
寂静重新生长 像薄苔
新绿羞怯 从伤口边缘
试探着蔓延 但地下
已被掏空 如同
被摘走声带的歌者
放牛人跺跺靴上的煤渣
指着断流的河床：
“你看 山还在 只是再也吐不出
那条我们喝了一辈子的银链子”
我抓起一把泥土
半是煤屑半是新芽的潮湿
在掌心争夺对这片地的解释权
山坳始终保持着
被掠夺后的沉默 它把
塌陷的胸腔敞开 接住
雨水和星光 仿佛残破穹顶
在等 等所有带不走的
比如悔恨 比如根
重新坠回这残破的胸膛
第五个季节
他们不再翻找黑色的海
转而向阳光赎回
被抵押的土层 新栽的
柑橘苗 用根须的银针
缝合大地溃烂的血管
失声的歌者学会腹语
雨水在矿坑里酿成深潭
一匹静卧的蓝绸子 默默
丈量天空的悔意
我曾抓起的那把土
黑金与绿芽仍在争执
直到孩子将南瓜籽
按进黑色裂缝：
“这里最肥”
放牛娃老了 他的鞭梢
绕成时间的线团 他指着
潭水说：“看 山坳有了
新的泉眼 它用伤疤
盛满了整个天空”
而我 终于不再只是下跪
接过嫁接刀 把抽子树枝
楔进野树的切口 等待
甜蜜的译写在旧躯体里
完成静默的起义
山坳的沉默终于被译解——
它从未等待重量坠回
旧的怀抱 它只是在教我们
用所有伤口做育新的土壤
让生命在年历之外
长出新的丰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