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山坳（组诗）

观山坳，系五岭山脉，位湖南耒阳东南部，传因三国时期诸葛亮、司马懿先后到此察看地形而得名。我的祖父母和父亲母亲均一生劳作于此，并最终与大山长眠。

                   ——题记

山 路

是溪流、是云梯

是爷爷腰间的汗巾

每条都铺满柔软的树叶

像给奶奶铺的红地毯

从一个偏远的山村

铺到另一个偏僻的山村

爷爷泥筑的新房

自那日起，山路多了一双脚掌

家门口又多出两条山路

那是奶奶种菜、采茶的藤蔓

爷爷的脚印深深浅浅

是山路最早的标点

他踩着晨露

或扛着柴，或挑着煤

把朝阳压成他背上的弯

奶奶的布鞋，补了又补

磨平了石阶的棱角

她拉扯我，走过风雨

山路在她脚下渐渐泛白

岁月匍匐，我踩着他们的脚印

采摘山花、山果

也把山的秉性

一点一点注入了骨髓

怎料，某天山路会突然断了

爷爷变成了一座小山

我跪倒坟前， 坟头竹枝上的白条幡

在风中似游蛇

也像他走的山路

爷爷说:沿着这条山路

一直往外走，那才是你的世界

我擦干泪，遵照爷爷生前的嘱咐

随溪流漂出了山的叠嶂

如今在外漂泊了几十年

不但没走出来

却把自己奔流的血管

——走成了山路

山 风

山风一铺开

肩上的柴捆就轻了

牛背就成了舞蹈场

就连路上红领巾书包里的

唐诗宋词都活了

全然忘了冬天的呼啸

像刀片刮在脸上的另一面

少年从军，走南闯北

拥抱了江风、海风

东南西北风

与山风比，总缺少点啥

父亲说，山风是有生命的

有根的，是大山里长出来的

父亲说完转身去劈柴

斧刃在暮色里

划出一道道银弧

他佝偻的脊背上

便涌出一阵阵山风

后来父亲母亲都化成了山

清明节去给他们上香叩头

突然一阵风钻进我的肺叶

转瞬在血液里长出根须

刹那间明白了

我也是被大山吹往外面的

——另一股山风

山的背后

每次探亲、归队。母亲

总像一只候鸟 用目光衔住我

从山脊线那头浮出

再目送我，隐入山的背后

山风，翻动着她灰白的鬓发

后来，蹒跚的父亲。那个

倔犟成弯犁 不再威风的男人

踩着母亲磨亮的脚印

看着被山色吞吐的身影

时不时的擦拭浑浊眼中的沙

再后来，石阶上

只剩两个深深的脚印坑

晴时蓄着日光，雨时盛满云烟

像山坡松林的眼睛

偶有风掠过 激起松针的轻响

原来啊，山的背后

这头是炊烟，那头是烽火

忽然隆起的山脊

将人间一分两半——

阴面 是父母的凝望

阳面 是游子的泣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