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气象（组诗）

人间本无天气，只因有了炊烟、等待与不眠的灯火，风雨才成了气象。                ——题记

下雨了

开始是一颗、两颗——

像风偷走妈妈晒在屋檐的蚕豆

落在地上，砸出小小的坑

跳进水里，溅起银亮的鱼跃

撒在铁皮顶上，炸开一挂鞭炮

砸中石头，则更有趣：

似张铁匠淬火的铁具

“滋啦——”一声

窜出一缕淘气的青烟

后来，雨拉长了身子

斜斜地，用顽童铅笔

给天空画满潦草的虚线

又似天兵射落的银箭

密密麻麻插进大地靶心

再后来，它嫌麻烦

干脆扯下系成串的线

一盆一盆倾倒

此时，云喝醉了，挑着水桶趔趄

我见过真正的雨瀑

那已不是雨，是瀑布

比黄果树更狂野的瀑布

轰隆隆——

银河倒悬

黑漆漆的天，突然就压到了屋顶

天晴了

最后一滴雨

在太阳撕开乌云的刹那

化作万缕金光

跌落大地

马路上的水洼冒着泡

稚童被呛得抽抽搭搭

张瘸子的铝饭盒

歪斜地倚着田埂

盒盖半开

三颗被雨水浸透的月光

在其中沉睡

李寡妇摘下

晾衣绳上的蓝布衫

反复拧绞

将褶皱里藏匿的

最后两滴雨珠

甩向路过的

张婶家的芦花鸡

此刻，整个晒谷场

舒展了筋骨——

麦粒打着慵懒的哈欠

稻草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就连电线杆上的麻雀

也在用喙

细细梳理羽毛间

闪烁的水晶珠子

远处，三个孩童在阳光下嬉闹

一旁，是条红蓝交织

泾渭分明的“黄河”——

那是他们昨日构筑的城堡

经大雨后重塑的模样

天黑了

晒谷场的西南角

最后一麻袋稻谷

被麻绳勒出细腰时

暮色，如荷锄晚归的老者

缓缓沉下了肩

屋前的老樟树

被仙童失手打翻砚台

墨色在叶脉间泅开

枝上雏鸟张大喙

吞下最后一口光

也衔住父母的归影

路上人影稠了又稀

任村舍的暗，渐渐收拢

蓦地“啪”一声

谁家的灯睁了眼

次第，整个村庄垂作

一树浆液饱满的熟柿

“扑通——”

“快，有人掉塘里了”

众人赶往村后

天上那弯银亮的鱼钩

正钩住张婶家亲戚

湿漉漉的讪笑：

“跑晕了头

还以为是个操场”

天亮了

第三次鸡鸣时

地平线打了个慵懒的哈欠

将青黑天幕

顶开一线罅隙

山坡溪涧的暗影

次第褪去外衣

初时茶渣沉浊

转瞬澄澈翠滴

“哇——”

婴啼漾开晨雾

宿醉的红胡子爷爷

抹把酒晕的脸颊

信手从红胡须里

捋出一把温热的阳光

晾衣绳上，沉默的灰布衫

蓦地抖擞精神

将残夜碎片

扫入灶膛

炊烟带着酥软的红吻

袅袅攀向——

昨夜失约的银河

石板缝钻出的嫩芽

第一次睁开眼睛

被妈妈发尖滚落的露珠

砸得直摇晃，浑身

写满绿色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