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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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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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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下的修补匠

(一)

爸爸走的那天,天灰蒙蒙的,像一块没洗干净的旧抹布。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连叶子都懒得摇一下。我被奶奶牵着手,站在人群里,看着爸爸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塞进大巴车的行李舱。那辆车身上印着“开往幸福”,可它的味道一点也不幸福,一股浓浓的汽油味,呛得我直流眼泪。

车门要关上的时候,爸爸探出头,对我大声喊:“小树,在家听话,爸去城里挣大钱,回来给你买个遥控大汽车!”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死死地盯着他。我看见他眼里的光,像被风吹得快要灭掉的蜡烛。车子开动了,卷起一阵黄色的尘土,把爸爸的脸、大巴车,还有那句承诺,都吞了进去。

从那天起,我心里好像有个地方,被那辆车带走了。它变得空荡荡的,风一吹,就呼呼地响。小伙伴们有了新花样,他们会故意跑到我面前,炫耀他们爸爸从城里寄回来的新玩具、新衣服。王胖子有了一双会发光的运动鞋,在夜里跑起来像两团鬼火。李小猴有了一架无人机,嗡嗡地飞到天上,变成一个小黑点。

他们会围着我问:“小树,你爸给你买的遥-控-大-汽-车呢?”他们把那几个字拉得特别长,像是在嘲笑我。

我学会在他们问起之前,就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研究地上蚂蚁搬家的路线。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蜗牛,慢慢地、慢慢地把头缩进壳里。可是我的壳,好像也跟着爸爸的那辆大巴车,一起开走了。

我需要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地方。一个没有嘲笑,也没有同情的地方。于是,我找到了村尾那座废弃的老祠堂。

它像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老人,静静地蹲在村子的角落。门前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两扇木门虚掩着,上面的红漆早就掉光了,露出木头原本的、苍白的颜色。我推开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长长的呻吟,惊起了一片灰尘。

祠堂里很暗,也很安静。空气里飘着一种复杂的味道,有干木头的清香,有陈年香灰的呛味,还有一点点瓦片漏雨后泥土的腥气。阳光从屋顶的破洞里挤进来,在地上投下几个亮晃晃的圆斑,像舞台上的追光灯。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翻飞、旋转、跳舞,它们是这里唯一有活力的东西。

我喜欢这里。在这里,我觉得自己和那些尘埃一样,渺小,但自由。

祠堂的正殿,对着大门的地方,有一幅巨大的“龙凤呈祥”木浮雕。它几乎占满了整面墙壁。虽然蒙着厚厚的灰,但依然能看出当年的气派。凤凰的羽毛繁复华丽,龙的鳞片层层叠叠。只是,它们都老了,也病了。凤凰最长的那根尾羽从中断裂,无力地垂着;龙的身体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像是干涸的河床。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只高高扬起的龙爪上。它本该是整幅浮雕里最威风、最有力的地方,可最锋利的那根趾尖,却齐根断掉了,留下一个刺眼的、泛着新鲜木茬白色的伤口。

我爬上供桌,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掉上面的灰。我伸出手指,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那个伤口。那感觉很奇怪,好像我摸的不是一块木头,而是一个活物的伤疤。我甚至觉得,我能感受到它的疼。

从那天起,祠堂就成了我的秘密基地。我把我的宝贝都藏在了这里:几颗滚圆的玻璃弹珠,一本卷了角的连环画,还有半块舍不得吃的、用油纸包着的大白兔奶糖。我常常坐在供桌上,对着那条断了爪子的龙,小声地分享我的秘密。

“龙,”我说,“今天王胖子又笑我了。不过我没哭。”

“龙,我昨天梦见爸爸了,他好像瘦了。”

“龙,你说,爪子断了,是不是很疼?就像心里破了一个洞,怎么也补不上。”

龙不回答我,它只是沉默地盘踞在那里。但我觉得它在听。在这座空旷、破败的祠堂里,我和这条同样有伤口的龙,成了彼此唯一的、也是最忠实的伙伴。

(二)

我们村最后的一个木匠,是陈爷爷。

他是个很古怪的老头,背总是驼着,像一把弯了的锄头。他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扣子扣得一丝不苟。他很少说话,看人的时候眼睛总是眯着,好像阳光太刺眼。他的木工房就在学校旁边,但那扇门总是紧紧地关着。我只在放学路上,偶尔能从门缝里闻到一阵阵好闻的木头香,听到里面传来“笃、笃、笃”的、富有节奏的敲击声。

大人们说,陈爷爷的脾气和他的手艺一样,又臭又硬。也说,他的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当年给大户人家雕梁画栋,风光得很。可现在,没人愿意学这门“又慢又累”的“笨手艺”了。学校为他开的木工兴趣班,也因为一个学生都招不到,准备彻底关停。陈爷爷一气之下,说要把那些伺候了一辈子的宝贝工具,当成废铁卖掉。

这个消息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我心里,漾开一圈圈不安的涟漪。我想起了祠堂里那条受伤的龙,想起了它那个白色的、刺眼的伤口。如果陈爷爷把工具都卖了,那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就再也没有人能治好它的伤了?

一个燥热的午后,蝉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我被一种莫名的勇气驱使着,像一只觅食的小老鼠,贴着墙根,溜到了陈爷爷的木工房后窗。窗户上糊着旧报纸,有个角破了,正好能让我看到里面的情景。

工房里比我想象的要整洁。刨花堆在角落里,像一座金色的麦垛。墙上挂着一排排的工具,凿子、斧子、刨子、刻刀……在从屋顶天窗透进来的光线下,闪着一层柔和又锋利的光。陈爷爷就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一把刻刀,正在一小块木头上雕着什么。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手里的那块木头。

我看得入了迷,连王胖子从我身后经过都没发觉。

“喂!小不点儿!偷看什么呢?”他猛地一拍我的后背。

我吓得一哆嗦,差点叫出声。工房里“笃笃”的声音停了。我慌忙蹲下身,大气也不敢出。过了一会儿,我听见陈爷爷咳嗽了一声,然后是拉开抽屉的声音。

我等了很久,等到王胖子都走远了,才敢重新探出头。陈爷爷已经不在了。工房的门虚掩着。我的心“怦怦”地跳,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溜了进去。工房里的木头香味更浓了,钻进我的鼻子里,让我有点晕乎乎的。我走到那面工具墙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离我最近的一把小刻刀的刀柄。那刀柄被摩挲得油光发亮,像一块温润的玉。我把它拿在手里,学着刚才陈爷爷的样子,对着地上一块废木头比划。

我想在上面刻一个“树”字。我的名字。

可那木头比我想象的硬多了,我的手腕又没力气。我憋着一股劲,使劲往下一按,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手里的刻刀一轻。

我摊开手掌,心凉了半截。那把精致的小刻刀,最尖利的那一小截刀尖,断了。

恐惧像一张大网,瞬间把我罩住。我把断掉的刀尖和那把残废的刻刀一起塞进口袋,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惊慌失措地逃出了工房。我一路狂奔,感觉脸烫得能煮熟一个鸡蛋。

那天晚上,天漏了一样,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狠狠地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噼里啪啦”地响,像是在为我犯下的错擂鼓助威。风在窗外“呜呜”地哭,像陈爷爷伤心的叹息。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可那声清脆的“咔嚓”声,却一直在耳边回响。

我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祠堂里那条龙。这么大的雨,屋顶的破洞肯定会漏得更厉害。它身上的裂纹,会不会被雨水泡烂?它会不会就这么塌掉?

我再也躺不住了。我爬起来,找出我的小雨衣穿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村尾的祠堂跑去。

闪电划破夜空,一瞬间把整个村子照得惨白。我看见祠堂的轮廓在风雨中摇晃,像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我推开门,一道闪电紧跟着劈下,照亮了祠堂里的景象,也让我愣在了原地。

陈爷爷竟然也在。

他就站在那幅浮雕前,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马灯。他比平时更老,更驼了,身影被灯光拉得长长的,投在斑驳的墙壁上。雨水正顺着屋顶的大破洞“哗哗”地往下流,形成一道水帘,正好浇在龙的身上。那些古老的裂纹,在水的浸润下,颜色变得更深,更狰狞。

“唉……”

陈爷爷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老东西,到底还是经不起风雨了。是该走了,都该走了……”

我躲在门后,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裤脚往上爬。我紧紧地攥着口袋里那把断掉的刻刀,刀柄硌得我手心生疼。我清楚地知道,陈爷爷说的“老东西”,不只是这块被雨水侵蚀的木头,也是他那门没人继承的手艺,是他自己,还有那些他嘴上说要卖掉、心里却比谁都宝贝的工具。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和陈爷爷,和这条龙,都被困在了这场绝望的大雨里。

(三)

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放晴了,被洗过的天空蓝得像一块宝石。

我揣着那把断掉的刻刀,找到了陈爷爷。他正坐在工房门口的台阶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走到他面前,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刻刀,连同那一小截断掉的刀尖,一起捧到他面前。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小得像蚊子叫:“陈爷爷,对不起……我……我昨天弄断了您的刀。”

陈爷爷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跳起来打我一顿。他拿过那把刀,用粗糙的手指捻起那截小小的刀尖,对着太阳眯起眼睛看了看。

然后,他看向我,看到了我通红的眼圈,和我手上因为紧张而抠出的几个小口子。他没有骂我,只是问:“你想修好它?”

他指的不是这把刀,我立刻就明白了。他指的是祠堂里那条龙。

我拼命地点头,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木雕,是‘笨功夫’。”他把烟锅在台阶上磕了磕,烟灰散了一地,“靠的是手,更是心。得把心沉下来,一点一点地磨。急不来,也骗不了人。”

我没有自己的刀。陈爷爷也没有说要借给我。于是,我就自己动手做一把。我跑到村后的竹林里,砍了一节最老的、颜色发黄的冬竹。我学着陈爷爷的样子,在门口那块被岁月磨得凹下去的磨刀石上,浇上水,一下、一下地磨着竹子的断口。

竹子很硬,磨刀石很涩。我的手很快就磨出了水泡,火辣辣地疼。水泡破了,就变成血口子。奶奶看见了,心疼地骂我,要给我涂药膏。我却偷偷地把那种疼,当成一种赎罪。我觉得,手上的疼,能让心里的愧疚,减轻那么一点点。

我磨了整整三天。终于,那节竹子的一端,被我磨成了一个斜面,虽然笨拙,但已经有了刀的雏形。我用它去削一根树枝,竟然能削下薄薄的木片。我有了第一把属于我自己的、带着竹子清香味的“刀”。

从那天起,祠堂就成了我和陈爷爷的工坊。

他把那个我只在后窗见过的大工具箱,用一辆吱吱呀呀的板车,拉到了祠堂里。他打开箱子,里面是一整套的刻刀,大大小小,形态各异,整整齐齐地躺在红色的绒布上。

“这块木头是樟木,有香味,能防虫,但性子脆,下刀不能太狠。”

“你看这纹路,像水波一样,你的刀得顺着它走,不能跟它拧着来。木头跟人一样,有自己的脾气,你得懂它,它才听你的话。”

他不再叫我“小不点儿”,而是叫我“小树”。他会握着我的手,教我怎么握刀,怎么运气。他的手很粗糙,布满了老茧,却很温暖,很有力。他教我认识各种工具:平刀用来削平,圆刀用来打坯,角刀用来刻线条……

香香的木屑像冬天的雪花一样,从我们手下簌簌地飘落。有时候,我会不小心刻错一刀,留下一道丑陋的伤疤。陈爷爷从不骂我,他只是拿起另一把刀,三两下,就把那道伤疤变成了一片龙鳞,或是一朵云彩的边缘。他说:“刻坏了,也是木头的一部分。想办法让它变成新的东西,就好了。”

我们的午饭,常常是奶奶送来的两个大馒头,和一碟咸菜。我们就坐在祠堂的门槛上,一边吃,一边聊。他会给我讲这条龙的来历,说这是他爷爷的爷爷雕的,是为了祈求风调雨顺。他也会讲他年轻时走南闯北做木工的趣事。

我也会跟他讲我的事,讲城里的爸爸,讲那辆遥控汽车,讲我心里的那个空洞。

陈爷爷听完,会沉默很久,然后拍拍我沾满木屑的脑袋,说:“小树,人心里要是空了,就得找点东西把它填满。得是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才够分量,才压得住。”

我看着祠堂里那条残破的龙,再看看自己满是伤口和木刺的手,好像有点明白他的话了。

(四)

日子一天天过去,祠堂里的浮雕,在我们手下慢慢地发生着变化。我们用混了木屑的胶泥,填补了那些大大小小的裂纹;用刨子把粗糙的表面打磨光滑;凤凰断掉的尾羽,也被重新接上,严丝合缝。

最后,只剩下那个最棘手的难题——那只断掉的龙爪。

按照陈爷爷的意思,是截取一块新的樟木,雕出一根一模一样的趾尖,再用复杂的榫卯结构把它接上去。这是最传统,也是最考验功力的修复方法。

可是,我看着那个空洞,心里却有别的想法。一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悄悄地发了芽。我不想只是简单地把它补好,让它变回原来的样子。我觉得,它经历了这么多,应该变得不一样。

那天,我正在用一块砂纸,打磨龙的身体。阳光从屋顶斜斜地照进来,正好落在祠堂外的田埂上。我看见王大伯家的稻子熟了,金灿灿的一片,沉甸甸的稻穗把稻秆都压弯了腰。风一吹,掀起一阵金色的波浪。

我想起了爸爸。他每次从外面打电话回来,都会问奶奶:“家里的稻子收了吗?收成好不好?” 他说,他在城里盖高楼,就像我们在家里种稻子,都是盼着有个好收成。

那个种子,在我心里,猛地破土而出。

我放下砂纸,跑到陈爷爷身边,仰起头看他。我的心跳得很快,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陈爷爷,” 我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我们……我们不刻龙爪了,行吗?”

陈爷爷正在用角刀精修一片龙鳞,闻言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不刻龙爪?那刻什么?”

“我想让它……”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个疯狂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想让它握住一束麦穗。”

我说的是“麦穗”,因为那时候我还分不清稻子和麦子。

陈爷爷彻底愣住了,手里的刻刀停在半空,嘴巴微微张着,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祠堂里一下子变得特别安静,连空气里的尘埃都仿佛停止了舞动。

“麦穗?”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对!”我急切地解释道,“龙凤是保佑我们村子的,可是麦穗……是麦穗养活了我们村子里所有的人啊!我觉得,它握着麦穗,比亮出爪子,更有力气!”

陈爷爷没有说话。他转身,重新面对那幅浮雕。他盯着那个残缺的龙爪,看了很久很久。他的背驼得更厉害了,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重量。我知道,我在挑战的,不仅仅是一个修复方案,而是他守护了一辈子的传统和规矩。

就在我以为他要发火,要把我赶出祠-堂的时候,他突然笑了。那笑声一开始很低沉,像是从胸腔里滚出来,然后越来越响,越来越爽朗。他眼角的皱纹,像一朵在干旱的土地上猛然绽放的菊花。

“好!”他转过身,用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好小子!有想法!龙凤保佑,五谷丰登!对!这比张牙舞爪更有力气!就这么办!”

那一刻,我看见他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叫做“希望”的光。

当最后一刀刻完,我和陈爷爷都退后几步,看着我们的作品。那条苍老的龙,一只爪子依然威严地扬着,而另一只原本残缺的爪子,此刻却紧紧地、温柔地,握住了一束饱满的、沉甸甸的麦穗。每一颗麦粒都清晰可见,圆润得仿佛能掐出水来。那冰冷的木头,因为这束麦穗,竟有了一种温暖的、让人心安的质感。

村里的人都闻讯赶来看。他们围着浮雕,发出一阵阵惊叹。

“哎呀,这……这可比原来更好看了!”

“是啊,龙抱住了麦穗,这是好兆头啊!明年肯定大丰收!”

王大伯凑得最近,他伸出粗糙的手,想摸又不敢摸,嘴里不停地说:“踏实,看着心里就踏实!”

我站在人群的最外面,看着那束由我亲手刻出的麦穗,看着人们脸上喜悦的表情,第一次,我感觉自己的腰杆挺得笔直,心里那个空了很久的洞,被一种暖洋洋的、沉甸甸的东西,填满了。

(五)

秋天真的来了。学校那间尘封已久的木工房,重新开张了。陈爷爷把他的那个大工具箱,正式留在了学校。开班第一天,来报名的不只我一个,还有好几个同学,连曾经嘲笑我的王胖子也扭扭捏捏地来了。他说,他觉得刻木头比玩无人机酷多了。

陈爷爷的背,好像也没那么驼了。他站在工房里,看着我们这些笨手笨脚的小学徒,脸上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灿烂。

那个大工具箱的盖子上,在他自己名字的旁边,多了一个小小的、刻得很认真的名字——“小树”。那是陈爷爷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刻上去的。

我终于给爸爸写了一封信。我没有提遥控汽车的事,而是画了一幅画,画的是祠堂里那条握着麦穗的龙。我在信里告诉他,我跟陈爷爷学了木雕,还说,陈爷爷说我心里有东西,能压得住事了。

一个多月后,我收到了爸爸的回信。信封里没有照片,只有一张薄薄的汇款单,和一封信。信上说,他看到我的画了,他为我骄傲。他说,他今年过年一定回家,回来亲眼看看那条龙。信的最后,他写道:“儿子,你才是爸爸最想要的‘遥控大汽车’,你能载着爸爸的希望,跑得更远。”

我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信纸都被我的眼泪打湿了。

又是一个晚上,天上的星星亮得像撒了一把碎钻石。我一个人跑到祠堂,月光给浮雕镀上了一层银边。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束光滑温润的麦穗,仿佛能感受到木头深处传来的、沉静而有力的呼吸。

我靠着它,像在跟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分享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小声地对它说:

“龙爪走了,麦穗来了。我爸爸,也要回来了。”

整个世界都安安静静的。只有天上的星星,好像都在为我,这个小小的修补匠,开心地、温柔地眨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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