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出20多天回家,屋后满树的石榴已掉落殆尽,只剩下树梢上仍有一圈,从窗户俯视,这些红彤彤的果实在风中轻轻地摇曳,犹如一张张在烈日下玩耍打闹的顽童笑脸,稚嫩而通红,可爱极了!
石榴,原名安石榴。《博物志》载:“汉张骞出使西域,得涂林安石国榴种以归,故名安石榴。”唐朝诗人元稹有诗云:“何年安石国,万里贡榴花。迢递河源道,因依汉使槎。”
石榴还有很多的别名:丹若、若榴、涂林等等。《博雅》云:“若榴石榴也,丹实垂垂若赘榴也。”李时珍亦称:“榴者,瘤也,丹实垂垂如赘瘤也。”当然,旧也说“以枯骨置枝间,石压其根,则结子繁盛”(《涌幢小品》),故名石榴。
但是,我们台州方言却把石榴叫作金樱。“樱”发“ang”音,与方言“杏、幸”音同,因此,大多误写作“金杏”。其实,金樱并非台州的专属方言,也是吴越地区石榴方言的普遍叫法,这是吴越地区为避武肃王钱鏐讳的改称。光绪《仙居县志》载:“安石榴,吴越时因武肃王讳称为金樱。”宋赵彦卫的《云麓漫钞》也称:“浙人避钱氏讳,改刘为金,果有石榴,呼曰金樱。”民国《新昌县志》亦引《万历府志》载:“越人呼为金樱,盖避钱镠讳云。”
《嵊州新闻网》曾刊过一篇题为《石榴与金樱》的文章,明确新昌读“金樱”为“金ang”,读“樱桃”为“ang桃”。该文称“樱”之“ying”音转为“ang”音,是因介音脱落而“y”缺失,“ing”转“ang”,则是语音旁转之故。我们台州方言大概也是如此。说到“樱桃”,光绪《黄岩县志》引《赤城志》:“一名荆桃,一名含桃,一名莺桃。”引《吕氏春秋》释:“以莺尝含其实,故名莺桃。”并加按语曰:“今俗名樱珠,以其实如珠也。”现代人虽已不说樱桃为“ang桃”,但我们的上一代人均称樱桃为“樱(ang)珠”,我家八旬老母至今仍保留着这种方言习惯。民国《黄岩县新志》对“酸刘刘”字条考证后加按语云:“今俗作酸榴榴,亦通,盖石榴一名石醋醋,醋性酸。又名金樱,故又曰酸樱樱。”“酸樱樱”一词,在当今的中老年人群中仍较为常用,其中“樱”就发“ang”音。
说到方言“金樱”,台州道情有段“由头”名段,就叫《摘金樱》。“由头”是台州道情最独特的结构形式,是道情演唱时的“开场白”,犹同相声的“垫话儿”,其主要功能是营造气氛,招揽观众,为接下去的主题演唱作铺垫。故此,“由头”往往篇幅较短。《摘金樱》“由头”虽廖廖三百来字,却塑造了“书生”因“偷看”“小姐”摘金樱,两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的爱情故事。更难能可贵的是,这段短短的《摘金樱》“由头”,却采用男女对话的形式,并利用“诗对”相互试探才情,唱来妙趣横生,别有韵味:
“十八岁大姐(哟)摘(来)金樱,书兄(啊)扒在墙头张。
[小姐]:书兄(啊),你今张来弗用张,你值得金樱摘个尝尝(唉)相,你值得婚姻大事终要(来)问我娘。
[书生]:大姐姐,你金樱我弗要(来啊)我弗尝,我要问你姐姐哪年哪月哪日(来)哪时(唉)生?
[小姐]:书兄啊,你弗痴(来)你弗呆,我出来诗对给你书兄(啊)猜又猜。
[书生]:大姐姐,你将诗对出过来(啊),我今为你来详(啊)猜。
[小姐]:书兄啊,我问你肩头万里曹得(啦)年?桃花落底(啊)几时开?朝中打鼓第几夜?(我)金鸡报晓哪时生?
[书生]:大姐姐,肩头万里申(啊)丑年,桃花落底(啊)三月(来)开,朝中打鼓十五夜,(你)金鸡报晓五更天。大姐(啊)我的闲话对弗(啦)对?
大姐听,笑连连,果然书兄好肚(唉)才。书兄肚才不算吞(啊),后来朝中为公(啊)卿。”
“由头”唱词根据网络视频整理。因台州道情基本用方言演唱,故唱词中有较多的记音字,方言“值得”便是,意同“想要”。“曹”也是记音字,按民国《黄岩县新志》解释:“曹”为“是何”二字合切,读若“蛇”音,“蛇”音略转为“曹”。“吞”也为记音字,是“差、不好”的意思,民国《黄岩县新志》考其本字为{口+吞},方音通登切,读若吞,引《字汇》解释,本义为痴貌,“差、不好”为引申义,因本字已无法打字,故用“吞”代之。
几句简单的对话,男女青年的聪明才智、对美好爱情的大胆追求,已跃然纸上,台州道情的艺术魅力,也足见一斑。
(首发于2025.08.19《台州日报》05版“文化”。本文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