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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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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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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茭白似玉臂

一声响雷,喝止了夏日的余威,一场大雨,浇灭了秋天的怒火;朋友圈的热词,终于由“高温”变成了“微凉”;早已过了寒露的秋天,也终于有了秋天该有的样子。

家里的“主厨”——妻子病了,我这个“二把手”又只好匆忙上阵。前几年妻子也生过一场病,我已经历了几个月常常忘了放盐的掌勺磨炼,所以尚能从从容容,游刃有余。

妻子不吃海鲜,也拒绝味精鸡精,这对于海边的“二把手厨师”是一种何等的考验。好在我用心揣摩,尚能变换品类,翻新花样,也基本达到“顾客”满意。应该是平时吃多了快餐外卖之故,当我周末烧好几个菜端上桌子时,妻子对儿子说:“其实你爸烧的菜,比买来的快餐还要好吃!”类似这样的话,她已经说过好几次了。

又是集市日,买好菜后我又去摊上买了几斤梨子。这个摊位虽然固定,但平时不摆,只有集市日才摆出来。她家的梨子是伍佰屿出产的,爽脆、清甜、多汁,妻子爱吃。称好梨子,摊主推荐说:“茭手不买啊?本地茭手,又嫩又鲜甜。”我突然想起,她家的主营业务才是茭手。我暼了一眼案上摆着的一堆茭手,小巧玲珑,鲜嫩洁白,犹如婴儿的玉臂,十分诱人,就毫不犹豫地称了几根。

茭手就是茭白,也叫茭笋。正因为其色白如臂,所以台州方言叫作茭手。光绪《黄岩县志》引《赤城志》载:“有白色者,其根号茭手,可食。”民国《临海县志稿》亦载:“色白如臂,故一名茭手,俗呼茭笋。”

茭手,古称菰。宋人台州老乡陈景沂编撰的《全芳备祖》载:“菰,蒋草也。(《广韵》《说文》)菰,其实蒋;菰,其米谓之凋胡。(《广雅》)”“至秋结实,乃凋胡米也。(《本草》)”。大概老乡认为菰实经秋霜自凋落之故,《全芳备祖》均写“凋胡”,而“雕”亦有“凋”义,他书多写“雕胡”。凋胡古为粮食,位列六谷。《吴都赋》注曰:“菰穗凋胡,菰子作饼。”

《全芳备祖》亦载:“其岁久者,中心生白肉,如小儿臂,谓之菰米。”这里的“菰米”已有别于“凋胡米”,就是后来作果蔬的茭手。

民国《黄岩县新志》的记载更加科学:“菰,不开花结实者,秋日茎中寄生菌类,使茎变质突起,如藕状而软白曰茭白,俗称茭首,以供素食。本县土屿、松塘等处田间均有种植,以松塘者为最肥美。”台州方言“手”“首”同音,茭首即茭手也。松塘,现属路桥。家乡与松塘较近,旧时盛产茭手,亦属肥美者。

我们小时显然很少见菰抽穗结实。偶见扬花者,大人们都说那是野茭手,结不出茭手的。那时的人们大多认知局限,仍不知道茭手乃“寄生菌类、使茎变质突起”而生,反而把并没寄生菌类的真茭手(菰)说成了野茭手。

茭手宜鲜,鲜则更甜,准备中午就炒个茭手肉片。将茭手切成两半,然后斜刀切片。此刻,我不禁突然童心萌动,忍不住抓起几片,就偷偷地往嘴里塞,细细品味着儿时在河边吃茭手的味道。

老屋后门的菱塘岸边,就种有不少的茭手,每逢钓虾蟆、弶飞蛉时,总会瞟一眼碧绿如剑、绸密交错的茭手叶,看到茎中膨大鼓起,就知茭手“绽巧(绽,方言音暂,饱满义;绽巧是饱满起来了的方言)”,即想攀一包来生吃。大概是茭手和玉米都有外叶包裹的原因,我们方言以包为茭手、玉米的量词。方言的攀是“摘取、折”义。《敦煌曲子词·望江南》有句:“我是曲江临池柳,者人折去那人攀。”句中之“攀”,与我们方言的“攀”音义相同。攀茭手特别简单,抓住最里面的两三片叶,往外边所夹裹两叶的垂直方向一拉扯,茭手底下主茎轻松折断。还没露白的茭手特别鲜嫩清甜,其味与鲜嫩的菱角、莲子可有一比。

茭手叶其实有很多的用途。《全芳备祖》称:“叶如蒲苇”“可以为席”;“刈以饲马,甚肥”。茭手叶还可以用来包粽子。但这些功能在我的家乡似乎都派不上用场,家乡不养马,茭手叶自然成不了马饲料。家乡既出产席草,又出产粽箬,都比茭手叶更好更专业更实用。但我们儿时常用茭手叶叠帆船,倒是有趣。先将阔叶一端对折过来,在折叠处两边沿中心筋秆处撕开约几公分,然后提起左右两侧半边对折的茭手叶,相互交插,船尾即成。船头制作与船尾同,只是需将折叠叶留长点,待半边叶片交插好后,再将留长的提起折叠,底部亦折起部分,压于船尾的折叠层叶底下,就成了高高扬起的帆。帆谐音翻,吴人忌讳,家乡方言反读为蓬,扯帆就叫拔蓬,帆船就叫拔蓬船。茭手叶折叠而成的拔蓬船,不但形状美观,坚固,微风一吹,或稍有水流,就会扬帆启航,我们一玩可以大半天。

儿时物资匮乏,茭手曾担当大任。无论是七月半、冬至节,还是起屋、婚嫁,乡亲们端出来的菜肴总是满满的一大碗,谁知大虾、肉块等珍贵菜肴的底下,常常垫着厚厚的茭手。更有几年,天气或连续干旱,或阴雨连绵,瓜果蔬菜难有收成,唯茭手大丰收,乡亲们就把茭手刨成丝,腌制起来,一吃就是大半年。刚开始吃时,还颇有独特风味,后来天天吃,吃久了,就有点嫌弃。

改革开放后,乡亲们富了,茭手也终于扬眉吐气,一雪前耻,不再委曲“垫底”,稳坐了“水中三宝”之地位,炒糕、汤面、炒肉片,嵌糕、炊圆、食饼筒,几乎都有茭手的身影。然而,茭手在我心底留下的最美好记忆,还是河塘边刚刚攀下,白白胖胖如婴儿玉臂,咬一口鲜甜糯软、清香四溢,犹如鲜嫩的菱角、莲子。

古人有诗云:“短短菰蒲绿未齐,汀洲水暖雁行低。柳阴小艇无人管,自送流花下别溪。”想起茭手,脑海里又浮现出河面的拔蓬船,菱塘、绿菰、小艇,不就是古诗描绘的那情,那景!

(首发于2025年10月19日《台州日报·华顶副刊》,标题:“秋日茭白”。本文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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