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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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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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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说蟹

“好画!赏菊、品茗、尝螃蟹。”外孙女画了一幅写意螃蟹图,女儿把它发到了家庭群。我不懂画,但作为群里的大家长,自然也得不懂装懂地点评几句,以示“权威”。虽说不懂画,但我小时也买过芥子园,买过花鸟、山水画谱,曾照着葫芦画过瓢,所以也略知皮毛。于是又猪鼻孔插葱,像模像样地“指点”一番,“菊花的叶子还没画好,下次去那里看到菊花,须仔细观察”云云,随后又煞有介事地从网上找了一张菊花的实物照片发给她。

菊花叶子多样,但入画时通常以羽状深裂或浅裂为其显著特征,以区别牡丹等草本叶子。这就是我小时依样画葫芦所学到的皮毛,但是否也适用于写意,其实我也不得而知。外孙女年尚幼,刚开始学画,又特别崇拜外公,自然也是言听计从,欣然接受。

螃蟹图的背景是几枝野菊,翠碧茂密的叶子衬得菊花金黄。右旁画有一把黑酒壶,锃明发亮,看来已有了一些年头。洒壶下三只红彤彤的螃蟹。左下是两只酒盅,盛着黄澄澄的老酒。因外孙女把酒盅画得稍大,以至于我把它误作了茶杯,故也就有了“品茗”之误评。

螃蟹画得特别可爱,虽廖廖数笔,画出了螃蟹的神韵。一只朝下,双螯微张,横行霸道。一只朝上稍斜,双螯略举,似作争斗状。这两厮应为公蟹,双螯强健,似乎还能看到浓密的绒毛。中间那只翻了身,腹部金黄间白,腹线清晰,凹凸有致,仿佛能看到满壳黄膏。果然是:“一腹金相玉质,两螯明月秋江。”

外孙女不吃螃蟹,不知是遗传了她妈妈的基因,还是太小了嫌吃蟹麻烦。要她吃蟹,得奖励她钱,且只吃她父亲剥好的大螯之肉。所以,她并没动手,三只螃蟹仍完整无缺。由此,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白石老人的“夜深独酌蟹初肥”。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说:“蟹需独食,不宜搭配他物,自剥自食为妙。”白石老人也是“独”食,一枝蜡烛,一只酒盅,“独”酌“独”食于蟹之初肥时。

蟹不宜搭配他物,大概老酒除外。白石老人画过不少螃蟹,几乎都有酒。他还画有另一幅螃蟹图,图上题字颇为有趣:“蟹满盘,酒满壶,君若不饮何其愚。”由此,我才断定外孙女所画的应是酒盅,而不是茶杯。

然而,喜画蟹的白石老人,食蟹又远不及李渔那么讲究,兴许是大画家的洒脱使然。笠翁李渔戏称自己嗜蟹如命,“每岁于蟹之未出之时”,即储“买命钱”,“未尝虚负一夕,缺陷一时”。如此嗜蟹一生,自然更有一套食蟹之精论:当“剖一匡,食一匡,断一螯,食一螯,则气与味毫不漏”。白石老人不同,螃蟹端出,即将螯足一并折断,撒了一盘。此等食蟹之法,实亦与我等平庸之辈无异。

想到了螃蟹,我又想起了爷爷的田蟹篦。

螃蟹,通常指的是河蟹,台州方言叫田蟹,也叫毛绒田蟹。因公蟹螯足绒毛茂密,方言又称公者为雄,且绒与雄音近,所以,人们也讹作毛雄田蟹。家乡方言旧有“双眼麻嗏(读若呵),田蟹望作虾蟆”之说。家乡濒海,河流多为咸淡水冲,旧时盛产肥美田蟹。光绪《黄岩县志》载:“田蟹,出石曲者多膏,最有名。”民国《黄岩县新志》亦载:“螃蟹俗名田蟹,本县咸淡水中到处产生,以石曲唐桥所产者最有名。”

旧时石曲修有唐桥陡门,为咸淡水冲,具得天独厚的产蟹条件,故而盛产田蟹,特肥美。陡门为古代水利设施,据旧志记载,大都由闸改建,具有排涝泄洪、蓄水灌溉之功能。陡门附近水域常为咸淡水混合区,方言叫咸淡水冲。后因填海东扩,唐桥陡门废弃。

家乡一带东南有金清闸,北又连通海门闸,几乎都为咸淡水混合区域,旧亦盛产田蟹,可与石曲媲美。爷爷的田蟹篦,就置于那个时期。

田蟹篦其实也是鱼网,桌面般大小,略呈长方形。顶端一根一米多长的毛竹杆,捆扎有一根长绳。下面是双层口袋型鱼网,上层网口密系于毛竹杆,底层网口粗壮的网纲绳上捆满长圆粒锡块。将田蟹篦朝下丢入河中,底层网口因锡块的重量自然沉入河底,紧贴于泥面。渔者背起长绳套于肩,如船夫拉纤般前行,田蟹篦网口张开,就像旧时妇女梳篦头虱的篦䇫(音箕)一样,将河底梳篦一遍,横行于河底的无肠公子尽入网中,故而得名田蟹篦。拉篦捕蟹,方言就叫拔田蟹。

秋风起,蟹脚痒。每年金秋的夜晚,秋风飒飒,寒霜如雪。此时,田蟹脚痒躁动,活动频繁。爷爷就腰挂马笼,肩扛田蟹篦,出门拔田蟹去了。马笼是一种装有倒刺的鱼篓,鱼获只能放进,不能跳出,如要倾倒,须拔掉倒刺塞子。

二条河是家乡的母亲河,还没有自来水时,我们吃的就是二条河的水。二条河是填海筑塘形成的人工河,与官河连接,是活水,承担着排涝、抗旱、灌溉、交通运输之功能,四通八达,东流入海。爷爷每天都是在二条河拔田蟹,每天都有收获。收获的田蟹舍不得吃,就拿到街上卖掉。

有一次,爷爷捕获了一只鳖,卖了几天没卖掉,就拿回来杀了自吃,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杀鳖。俗话有“缩头乌龟”之说,鳖也一样,平时把头缩进鳖壳里边。只见爷爷将放在案板上,一脚踩住鳖壳,一手拿一根竹片在鳖头旁晃动,鳖一怒,就一口牢牢咬住了竹片。爷爷把用竹片把鳖头拉出壳外,手起刀落,立斩于“马下”。

后来,二条河的田蟹渐渐少了,爷爷也不再拔田蟹了。如今,爷爷走了已好多年了,但我们似乎都没有留意过爷爷的那张田蟹篦去向了何方。

“稻熟江村蟹正肥,双螯如戟挺青泥。”时下又是金秋时节,在那一个世界里,不知爷爷是否也会腰挂马笼,肩扛田蟹篦,出门拔田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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