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

前几个月，我因重度咳嗽入院，经医生系统治疗后，康复出院。在从医院回住处的路上，坐在出租车上的我，听着车载收音机播放的广播节目，想到了以前我们家曾经有台收音机。记得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台收音机呢？”在找收音机的父亲问我。我对父亲说：“我不知道收音机在哪。”父亲生气地说：“肯定是你把收音机偷走卖了。因为你之前偷过我的东西，当我想吸烟时找不到衣兜里的烟，结果你妈告诉我，烟被你偷走了；当我想喝酒时找不到放在柜子里的酒，结果你哥告诉我，酒被你偷走了； 当我想打牌时找不到放在桌子上的纸牌，结果你姐告诉我，纸牌被你偷走了。这次不见了的收音机，肯定是被你偷走了。你是一个“偷”家里东西拿去卖钱的小偷。

听完父亲的这段话，我说：“我没偷收音机。”

被父亲误认为偷了收音机的我，忍着委屈跑出家门。村中有人正做饭的农户家，冒出浓浓黑烟，飘向遥远而又广袤的天空。我视线中的村庄，因我眼中多了些液体，从清晰变为模糊。过了许久，我视线中的村庄，又因我眼中少了些液体，从模糊变回清晰。那天，我忍着饿，坐在村前的河边，独自推测，会是谁偷了父亲的收音机。当年的收音机、缝纫机和自行车是农村的“三大件”，那时父亲把那台“贵重”的收音机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我们的邻居很喜欢我父亲的收音机，会不会是邻居偷了我父亲的收音机？

前几天，曾有个鬼鬼祟祟的路人，来我们家讨水喝，很羡慕我父亲有台收音机，会不会是那人偷了我父亲的收音机？

母亲的亲弟弟，我的亲舅舅，曾看中过我父亲的收音机，以母亲出嫁时给的彩礼少为由，多次索要过那台收音机，会不会是母亲偷偷地把收音机送给我舅了？

想到这些后，委屈未消的我，返回家，对母亲说，我偷父亲的劣质烟和廉价酒，是因为烟酒伤身体，我认为，只要偷走了父亲的烟和酒，父亲就吸不到烟喝不到酒了，父亲的身体就能更健康了。我偷走父亲的纸牌，是因为我不想让父亲养成打牌赌博的恶习。我只是把所偷的物品，藏到了同学家，并没有拿去卖钱。并且我还对母亲说出了，自己关于谁偷了父亲收音机的推测。接着，母亲对我说，她没把那么贵重的收音机送给我舅。在母亲调查“丢失收音机”事件的过程中，我意外知道了，我哥偷过家里的鸡蛋，送给了比我家还穷，即使过生日也吃不到鸡蛋的同学，偷过家里的粮食，用卖粮食的钱买了个文具盒，送给了父母双亡靠爷奶抚养、没钱买文具盒的同学，还偷过我们家地里的西瓜，送给了买不起西瓜的同学。

于是，曾偷过家中东西的我哥和我，都成了父亲重点怀疑的偷收音机的对象。于是父亲愤怒地说：“别的穷家出贵子，咱的穷家出小偷。”

此刻，之前从未偷过家里东西的姐姐，却说是她偷了收音机。

最后，我知道了是我姐为了给奶奶治病，才偷了收音机。那时，奶奶咳得特严重，因当年家里穷，又因看病不能报销。因此，奶奶，隐瞒了病情，忍着咳嗽说，自己只是感冒了，用不着吃药，过几天就好了。在我的记忆中，奶奶咳嗽了很久很久，至少有好几个月吧！直到奶奶咳嗽到了撕心裂肺、难以自控、呼吸苦难的程度。我姐才偷卖了家里最值钱的电器——收音机，用卖收音机的钱为奶奶买了止咳药。服了止咳药的奶奶咳嗽的症状轻了。几个月后，止咳药吃完了，我姐再也偷不到家中值钱的东西去卖钱买药了。有天，我发现奶奶咳出的痰中带血，奶奶不让我告诉别人。为了继续隐瞒病情，在和家人在一起时，奶奶总是憋住咳嗽，费力呼吸。直到某天，奶奶呼吸困难了，才被人用农用车送到县医院。为了给奶奶治病，父亲如上门乞讨般向亲友借钱，要知道当年“大家”都很穷，几乎大多数农村人都看不起病。当年，很多农村人，因病致贫，因病返贫。就像某位名人所说：“辛辛苦苦很多年，一病回到解放前。”我的奶奶是一位老人，一位瘦弱多病的老人，一位曾在战场上和自然灾害中没有倒下的老人，然而这位老人在生命的最后阶段，长期忍受着一种本来能治愈却错过最佳治疗期的常见病的残酷折磨。弥留之际的奶奶盼望有一天，相关部门能报销农村穷人看病的医疗费。奶奶还说：“要是当初我刚生病时，向国家干部反映自己的情况，他们肯定会资助我看病，不过我不想给政府的工作人员添麻烦。我在想等以后国家富裕了，国家政策会让像我这样的穷人看得起病。”那年，未经系统治疗的奶奶因肺结核而病逝。

此刻，在从医院回住处的路上，坐在出租车上的我，听着车载收音机的广播节目，看着医院出具的我的入院疾病诊断证明和康复出院证明，摩挲着按很高比例报销后的医疗收费发票，又想起了和收音机和我奶奶相关的那段往事，顿时有些泪液从眼眶中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