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丽德·弗罗斯特再一次回想起埃拉时,距离那次血腥的厮杀已经过去了许久。
对埃拉的亏欠,同自身自私本性的洞悉,凝结成了她心底两根永不消融的冰刺。
即使她是她的幺女,她本想护她一生平安顺遂。因为大计已完成大半,她原以为一切都会如此顺遂,她几乎摸到铁王座的边缘。
她想着,至少也要在那个时候补偿一下自己对埃拉童年的忽视——不仅仅如此,更是因为埃拉是她仅剩的亲人。
她似乎是除了权力之外,与世间短暂联络的一根极细的血缘纽带。让她也能回忆起那些温馨的日子,而非脑子里填满了血腥和杀戮。
然而北境的寒风,总比承诺更早地吹至。
战事再一次吃紧,而她身受重伤,昏昏沉沉,随行的侍从官还在一旁与她商议出战的人选。
这次反攻来势汹汹,猝不及防,仓促应战,兵疲马惫,新败之师的士气已如将倾之厦。
西格丽德还有些晕乎乎的时候,埃拉走了进来。她惊觉埃拉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小孩子,似乎岁月光阴一下子过去,实际上只是她一直在忽视——她忙于政务的日日夜夜里,她的孩子们早已在侍女身边悄然成年。
她身形出挑,继承了与她同等的美貌,但是比美貌更重要的是,西格丽德看到了她眼中熊熊燃烧的野心——她曾在父亲身上见过,只是父亲无能,他无法改变这一切,他甚至被人暗算,再无子嗣。只有在讲述弗罗斯特家族光辉的历史的时候,他的眼中才会燃烧出那种火光。
就像是北境开的烈焰花,明媚,光彩,夺目,顽强不息的生长。
埃拉没有开口之前,她就凭借着她敏锐的直觉感受到了她将会说出什么——这个时候前来,无非是请战。希望统领士兵,抵挡王室的反攻。
果然,埃拉说出的如她所料,只是她这次不再坚决,而是陷入了犹豫。
长子折戟于七年前的“黑沼泽叛盟”;次子殒命于三年前的“王领突袭”;去年,三女亦随先锋军陷阵于风息堡。
如今,埃拉是她最后的血脉,是理性天平上毋庸置疑的制胜棋子,却也是她情感国度里绝不能陷落的最后一座城池。
她完美继承了母亲的军事才能与父亲的谋略。
她在她目光未曾驻足的角落里,成长得如此耀眼,但是此刻,为了军事,为了政变而牺牲,她又生出了几分天生的母性情感,包括那极少的不忍和怜悯。
但是父亲死前的呼喊,包括一个个亲人相继离世,都告诉她,离别便撕裂了创口,血腥与无尽的痛苦会一直包裹着她。
输了,她将失去一切,弗罗斯特家族会彻底堕入地狱,赢了,她也将失去一切,倘若没有亲人,只是享有权利和无尽的痛苦,又有什么快乐呢?
可是她知道,失败就是叛变,成功就是革命。
历史不会专门记录一个失败者的辉煌,弗罗斯特极有可能只是成为史书上寥寥的一笔,是君王权威的牺牲品。
失败了,她连祭拜自己的亲人都没有资格。
她深吸了一口气,哪怕事后再怎么夸耀亲人生前的功绩,可对于她来说,一个个死去的亲人,永远与她天人两隔。
所谓功绩,只是给后人看的,用来追念,用来崇拜,用来敬仰,而不是成为现有者的抚慰品。
纵使立一千座、一万座纪念碑,也无法让她的亲人重新活回来。
她嗫嚅着唇,示意埃拉出去。然后对侍从官说出了自己属意的人选。
“埃拉·弗罗斯特”
这几个词像是硬生生的从她的喉咙里挤出来的,似乎她的灵魂已经脱离肉体,只是由另外一个黑暗的、无尽的灵魂在替她作答。
她对之后的记忆几乎没什么印象,但如她所料,战事大捷,可是她的女儿死在了敌人的埋伏中,死无全尸,甚至她见不到她的遗体。
也许这就是她享有权力的代价,即神——如果还存在神的话,赐予她无边寂寞。
但是她仍不知道,如果时间重回到那一幕,她是否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甚至抛却了毕生的赤诚去祈求——尽管她从不信神,她希望那所谓的主能将她女儿平安的带回来,她愿意散尽家财,作为给主的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