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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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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5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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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园诗话》话昆曲

清乾隆十四年(1749),因父亲去世,袁枚辞官养母,三十四岁的他在江宁(今南京)购置隋氏废园,精心加以修葺,并取名“随园”, 使之成为文人雅士赏花观灯、饮酒赋诗的绝佳场所。他在这里写下了《随园诗话》、《随园诗话补遗》、《随园食单》等著作。缘于南京的重要文化地位与昆曲发展的渊源,随园老人袁枚的《随园诗话》中有多处谈及昆曲人物史迹,对于戏曲史研究具有不可低估的意义。

《随园诗话》卷八有一则记载,杨刺史潮观,字笠湖,与袁枚在长安时就成为好友。因为运送四川皇木的缘故,相见于白门(南京),不觉已分别四十年。笠湖先生在中州当官,乡试分房阅卷时,某日梦见一个淡妆女子撩起帘子私语:“桂花香卷子,千万留意。”他顿时惊醒了。搜寻落卷,发现有“杏花时节桂花香”一卷。主司是钱东麓司农,笠湖先生见之大喜,于是将考生录取了。考生侯元标,是侯朝宗的孙子。笠湖先生不由笑道:“难道托梦来求请的,果然是李香君吗?”一时间,人们都知道是李香君荐卷,传为佳话。侯朝宗和李香君,都是昆曲四大名剧《桃花扇》中的人物,可见影响之远。

卷九记载,相传江宁南城外瑞相院后丛竹中,为马湘兰墓。马湘兰是秦淮八艳之一,南直隶应天(今南京)人,自幼沦落风尘。她不仅擅长拍曲吟诗作画,还博古知今,在秦淮河畔成为红人,宾客多是一些有身份有教养的文士,尤其与江南才子王稚登交谊甚笃。57岁时,马湘兰为庆贺王稚登70大寿,在苏州“宴饮累月,歌舞达旦”,不幸一病不起。袁枚以望江鲁雁门的题诗,描绘了歌姬马湘兰的坎坷身世:“叶飘难禁往来风,未肯输怀向狡童。画到兰心留素素,死依僧院示空空。知音卓女情虽切,薄幸王郎信未终。一点怜才真意在,青青竹节夕阳中。”与此同时,他又引严侍读冬友的话说:“瑞相院前之墓,少时亦误以为湘兰;后往访之,见题碣云‘新安贞女某氏之墓’。碑阴载为某商人之妾,商人不归,守贞而死。以为湘兰,有玷逝者矣。”有人认为,这是新安商人小妾之墓。但根据《秦淮闻见录》(清·佚名)记载,“瑞相院”即晋代瑞相庵、清代“碧峰寺”,位于今天的白鹭洲公园内。当年正是马湘兰的旧宅。

王紫稼是苏州的一位著名的男旦名伶,被称为“妖艳绝世,举国趋之若狂”。吴梅村在长诗《王郎曲》中这样写道:“王郎三十长安城,老大伤心故园曲。谁知颜色更美好,瞳神翦水清如玉。五陵侠少豪华子,甘心欲为王郎死。宁失尚书期,恐见王郎迟;宁犯金吾夜,难得王郎暇。坐中莫禁狂呼客,王郎一声声顿息。”名士们为王紫稼所迷醉,竟到了无法自拔的境地,足以令今天的粉丝们汗颜。

《随园诗话》在叙述歌者王紫稼“以黯昧事,为李御史杖死,有烧琴煮鹤之惨”时,转引了多首名人为之悼念的诗咏。如:“昆山腔管三弦鼓,谁唱新翻《赤风儿》?说着苏州王紫稼,勾栏红粉泪齐垂。”袁枚认为,王送公卿出塞,必唱骊歌,听者不忍立即上马去,所以又有诗句:“广柳纷纷出盛京,一声呜咽最伤情。行人怕听《阳关曲》,先拍冰轮上马行。”悼念王郎的诗,只宜如此,就与题目相称了。

雍正年间,京师伶人刘三,色艺冠时,与翰林李玉洲先生交为好友。苏州张少仪观察为诸生时,封公谪戍军台,徒步入都,为父亲赎罪。一时被誉为“公子、才子、孝子”。他沿门托钵,尚缺五百余金。一次偶然在李玉洲先生的宴席上提及此事,刘三慷慨地说;“这有什么难?公子有此孝心,我能相助。”遂遍告班中人云:“诸君助张,如助我也。”他择日在江南会馆设席,邀请诸位豪门权贵,自己缠头而出,作精彩表演。满座为之倾靡,掷金钱者如雨,果然得到了五百余金。全部赠送给张少仪,化解了他的难题。袁枚说,丙辰年我入都,在李玉洲先生处见到刘三,他已经老迈了。袁枚偶然在理发铺的墙壁上,见有无名氏的题诗:“欲得刘三一片心,明珠十斛万黄金。一钱不费偏倾倒,妒杀江南李翰林。”昆曲伶人的传奇,也可感人。

《随园诗话》也记载了扬州的昆曲时尚:“扬州为盐贾所居,风尚侈靡。崔尚书应阶诗云:‘青山也厌扬州俗,多少峰峦不过江。’郑板桥诗云:‘千家生女先教曲,十里栽花当种田。’”不难想象昔日古城苏唱街是如何兴盛。

袁枚平生不擅饮酒,不喜唱曲,自惭是窭人子——穷人家的子弟。对于音律自幼是失学的。偶尔读到桐城张文和的诗,发现其中有“天与人间清净福,不能饮酒厌闻歌”的句子。张文和是大学士文端公的儿子,一生富贵,然而偏没有东山丝竹之好。我的亲家徐柱臣,是健庵司寇(徐乾学)的孙子,受社会风气影响,五岁就能拍板唱曲。一次去见外祖父京江张相国,张相国很喜爱他,将他抱起放在双膝之上。奶妈在旁边夸奖道,小官人虽年幼,已经会唱曲了。张相国怫然问:“真的吗?”回答说:“是真的!”张相国顿时把孩子推掷到地上,非常不高兴地说:“如果真是这样,太没出息了!”

袁枚说,“题客性耽词曲,晚年落魄扬州,为洪氏司音乐以终,惜哉!” 徐乾学是顾炎武先生的外甥。他与两个弟弟分别考中状元、探花,五个儿子都是进士,徐氏“同胞三鼎甲,一门五进士”,创造了科举史的奇迹。然而名门之孙徐柱臣却沉湎昆曲,落魄扬州。他写诗自嘲:“文章声价由来贱,风月姻缘到处新”,还亲口讲给袁枚听。这不能不让追求进阶的读书人深感痛惜。

袁枚在诗话中,也对昆曲界一些常用的术语作出了自己的解释。他说,今人往往称“勾栏”为教坊。《甘泽谣》辨云:“汉有顾成庙,设勾栏以扶老人。非教坊也。”教坊的名称,始于唐明皇,这是因为女伎不可隶属于太常(太常掌管礼乐郊庙社稷之事),所以另外设立教坊。王建《宫词》、李长吉《馆娃歌》,俱用“勾栏”为宫禁华饰。自义山倡家诗有“帘轻幕重金勾栏”之词,而“勾栏”遂混入妓家。袁枚讲得很清楚,勾栏不能等同于教坊。

他又说,今人称伶人女妆者为“花旦”,这是错误的。黄雪槎《青楼集》曰:“凡妓以墨点面者号花旦。”盖是女妓之名,非今之伶人也。《盐铁论》中有“胡虫奇妲”之语。方密之以“奇妲”为小旦。袁枚说,《汉郊祀志》记载:“乐人有饰女妓者。”这才是今天的小旦、花旦。奇妲二字,未必可以解释为小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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