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水湖的晨昏

响水湖的晨昏（生态散文）

郭苏华

一日得闲，就想到响水湖去走走。

响水湖原是一个人工取土形成的人工湖，我对于不是天然形态的事物，总有排斥的心理。响水湖亦然。

只是，近年来，响水湖里的植物渐渐增多，一些栽种的和野生的混杂在一起。红头黑身子的小水鸭（学名绿头鸭）三三两两在湖面上结伴而游，那些野草也自然地衍生出来。这样一个丰富的自然的世界，最终征服了我。

清晨的响水湖，被一些淡淡的薄雾笼罩着，犹如“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在若隐若现里，有一种神秘感，撩拨得人想走近它。

这个时候，适宜站在响水湖旁边的小高层上俯瞰响水湖的全景。响水湖微缩在一个全焦距的镜头里，轮廓分明。

荡漾的湖水就像一块淡绿色的水晶，有着晶莹剔透的底色。湖面上，有爱好游泳的人们在水面上游动，远看，几乎就是一个黑色的小点。这些黑色的小点让响水湖生动了起来。

好像响水湖的一天就是从游泳爱好者跳下湖水那一刻开始的。

他们一年四季都是响水湖的常客。他们太了解响水湖的脾性了。长虹一样的汉白玉的桥横跨在湖面上，在湖水中间高高耸起一座桥，两边是长廊一样的桥，这样就有了起伏，有了曲折，就像一篇小说一样。

围绕着湖水的是许多的树木、花草，站在高处，这些树木也变成了一大片的风景，有了高低错落，色彩明暗的对比，层次总是丰富的。

春天，随着季节的深入，树木从灰蒙蒙的一片，渐渐变成浅绿色，一点点的意思；变成深绿、碧绿，蓊蓊郁郁地一片了。

这样看下去，它们在大自然中迸发的生命的力量是巨大的，感人的。

在湖边走走，植物的味道、色彩，就会把你染成了一个带有植物气息的人。身上那种风尘的味道被荡涤了许多。

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写作的人要隐逸在大自然里的道理？

在喧嚣的人群中，在吵闹的城市里，在声音色彩迷离的尘世，人是很容易迷失自己的心性的。

我从响水湖西边一条林间的小路，往纵深里走。

就像深入迷宫探秘一样的心理，带着好奇，每一次都如此。

小路边，高耸的水杉树把整个小路的天空都遮住了，小路上都是摇曳的树影，显得很是寂静阴暗。小路上没有人，一只鸟从天空飞过，留下了鸟的影子，寂静就更深了。

小路的西边，一方不规则的荷塘。夏天，荷塘荷叶田田，遮蔽了整个水面。白色、粉色的荷花高高擎在绿叶上面，就像仙女一样，风吹过，就带来沁人心脾的独有的荷香。走在荷塘旁边，就忍不住要跑过去，在荷塘边，站上良久，怎么也看不够，也闻不够。好像眼睛也特别的贪恋，像味蕾一样馋。香气也闻不够，好像身体和心灵都被香气染了，灵魂里都是香气。

有时候，黑色红色的蜻蜓飞过来，在荷花上栖息，就更有意味了。整个荷塘有了动感和生机。

植物要生物的加入，才有了一点活泼的味道。

荷叶下静的水是看不到的。偶尔瞥见一眼，荷叶下的水，那真是静水深流的，好像我们的心也像荷叶下的水，安静了。

这是我们的心灵向往的境界。

这时候，应该有一两声蝉声，夏天的味道就更足了。

沿着小路往前走，小路转了一下优美的弧形的弯。就看到湖水了。小路边，栽了一些梨树、桃树。过一阵子，梨花雪白地开放，桃花也灼灼地开了，就像争妍斗艳的女子，在春风里，荡漾着万种风情与美丽。

湖水边，芦苇把岸边的一带湖水跟大湖隔开了，这里形成一处弯月一样的湖边风景，几只小水鸭在水面悠游。它们那种好像时间还有一万年的自由的姿态，真是羡煞了我们这些为世间一切扰攘的凡人。

我站在水边，呆看了几分钟小水鸭，看它们一会自在地游动着，小巧的脚蹼在水里缓慢划动，水面就有小小的涟漪扩散开去；它们游过的水面，就划开一段剪刀型的水路，一会儿又合拢，波平如镜。前面的水面又被犁开了。

它们很调皮，把头扎到水里面，又抬起头，抖着头上的水。一个猛子，看不见了，好久，在很远的水面出现了几个黑色的小点子。

它们的日子真的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从湖边往前走，走过湖上栈桥，是一个圆形的广场，不很大，也不小，八九个中老年男女在那里唱戏，还化了淡淡的妆容，掩饰不住年华老去的苍凉。

站在那里，看他们站在谱架前，合着地上的一个扩音器，唱得极其认真。音调悠扬，居然是《十八相送》。

我站在那里，被生活和一带的湖水混杂在一起给我的观感，弄呆住了。

再往前走，湖边的小路就曲曲折折的，隐在一带的竹林里。竹林一直是绿色的，到春夏，就飒飒地响，如急雨一般。走在竹林间的小路里，有隐逸的味道。好像心跟竹林到遥远的魏晋时代了。或者想起林黛玉的潇湘馆，总之，有一种人生的况味或者萧萧的诗意，很能引起关于人生或者生命的哲学思考。

北边的湖里，长着一些睡莲，小小的圆叶子，可爱得很。想起莫奈的睡莲，那种朦胧的光影交错的色彩，真是爱极。

到夏天，睡莲开纯白色、粉红色、深紫色、明黄色的花，一朵好几个尖尖的花瓣，一池这样的花朵，真是像一幅美丽的看也看不够的画。要有一个画家，支了画架，在这里，涂抹上一个下午，才对得起大自然这样的美景。

大自然的光影真的太有魅力了。

在湖边，几个长椅可以坐着看睡莲，或者远眺湖景。湖面很是开阔。

湖边几个月亮形的秋千，躺在月牙的中间，慢慢地荡起来，就很有人生的一点诗意了。

晚上，这些月牙就发出白色的光，躺在上面，就像躺在月亮上了，多么美啊！

湖边的走廊，原有一架紫藤，到春天就会开得繁密，引来金色翅膀的蜜蜂光顾，这时，却是冷寂。

小树林里，也有杏花和桃花，不久也将开放。春天黄昏时候，一个人在粉团团的杏花和桃花间行走，仿佛自己就是黛玉或者某一位诗人，被浪漫的情调包围。

站在花间，仰头看这些娇嫩美丽的花朵，被生命的美震撼，一时，把尘世的一切烦扰都忘记。

下午时候，湖水被风吹得有些荡漾。小水鸭三个一排、四个一排，在水面上游弋，周围的树木环绕着这一带的湖水，便很有点深幽的味道了。

要是有一只小舟在水面上慢悠悠地荡。人坐在上面，任由小舟去向哪个方向-----风飘飘吹衣，喝一杯茶，或者捧一卷书，读上两句，人生仿佛知足了。

从北边往东边走，过一座小桥。桥边一簇夹竹桃，春天开粉色或白色的小花。白色清纯，粉色妖娆，还是白色耐看一点，像好女子。

小桥那边，又是一条小路。不靠湖边。小路两边长着当年隋炀帝杨广要坐着龙舟千里迢迢到扬州才能看到的琼花。说真话，我到扬州看过正宗的扬州琼花，也不过如此。只不过，那是隋炀帝的琼花；我们这里的琼花也是从江南移植过来的吧。夏天，白色的花开满了枝头，有点像绣球花，并不十分美丽。因为知道是琼花，总是不由多看几眼。

再过一个小桥，桥的东边，一处水塘-----不是湖。

湖边长蒲苇、菱角，水面有小水鸭。小水鸭有时调皮得很，扑棱一声从池塘飞到响坎河去了。真是本领了得！若非亲眼所见，你绝不相信这小小的黑色生灵竟有这般能耐。它要越过宽阔的水面，穿过池塘与响坎河之间的小路、树林，最后落在响坎河的水里。它是如何想到的？它真的太调皮了。自然界的生物总有一种你无法预知的神奇本领。它怎知那边就是响坎河？在池塘里呆着，它不可能望见对面的大河。难道它体内藏有感知河流方向的密码，哎，真是一个可爱的小家伙！

我喜欢从河边一条蜿蜒的小路走，那是钓鱼的人们踩出来的。小路上被踩扁的小草走上去软绵绵的。偶有青苔。青苔也是令人喜欢的自然之物。“苔痕上阶绿”。古人对自然的观察比今人要细致得多。

他们专注的程度也远超过现代人。想起他们，总觉得古代文明虽无如今科技，但人心或许更自由、更放松、更幸福。

再过一座小桥，便见湖边一座四方小亭，也算一景。人们未必会在那里看风景。站在亭中远眺对面的小高层，竟有些黄浦江边万国大厦的气派。小高层倒映在湖水里，平添几分气势。不远处的曲折走廊与湖中拱桥，构成一幅完整画面。

人们走在桥上，就似行在画中；站在桥上拍照，便有了“人在画中”的意境。

沿着小路继续前行，路旁有柿子树、梨树、桃树，以及不知名的高大树木，响坎河边一排垂柳，依依长丝垂挂如女子的秀发，在风里摇曳，令人心旌荡漾。

小路旁的长椅可稍坐片刻——确实走得有些累了。

看风从草木上缓缓掠过，看湖水被风吹起褶皱，人生的况味便藏在这草木、湖水与风的姿态里了。

其实在这样一个地方，太阳照着，风吹着，草木气息弥漫。树木、鸟雀、草丛里的蝴蝶、小虫陪着你，多么热闹丰富的世界，却又寂静无声。这是多么丰盈的寂静，多么充实的日常！

再无其他念想。

想起扬州女作家汤成难的仓颉村，盐城诗人姜桦的射阳河畔，这般丰饶、寂静与隐逸，倒有几分古人的风骨了。

唯有在大自然中，我们才是真实的自己。我们的灵魂被自然映照得通透。

再往前走，便跨过连绵的廊桥与拱桥，从湖面抵达对岸。

对岸南边靠近大马路处有一带杏花。春天，淡粉与素白的花瓣缀满枝头，走在花团锦簇的树下，蜜蜂喧闹，花影无声，心却蓦然惆怅——春天多么好啊，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暮色渐垂，花影、湖水皆笼在朦胧神秘的意境中。小虫隐匿，鸟栖树上，万籁俱寂。唯有风穿过树林，游荡湖面，心便失了归处。

怎会有这般幽独又销魂的美？

响水湖一日间变幻万千：白天静谧，夜晚深邃。

星星俯瞰树林、草木、花朵、小虫、湖水与桥，灯光幽幽闪烁。宇宙悄然敞开神秘的门窗，让我们窥见世界一角。

我坐在杏花树下，风将一瓣花吹落发间。

夜愈深了，湖水轻吻岸边的湿土与小草。

响水湖依然醒着，星星也在头顶醒着。

这深邃如哲学的自然啊——人工的湖，终究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

2025年 3月12日 植树节